第五十七回
刀劍交撞,鐺噹啷一聲傳來,勝負已分,夏昑嵐弓步半蹲,尚還保持着揮刀砍下的姿勢,反觀郝凌宇站立原地巋然不動。
一旁庵脩短刀孤零零地落在了地上,而郝凌宇手中的臨常,毫髮未損依舊熠熠生光。夏昑嵐餘光向後一瞥郝凌宇,目光之中滿是驚愕與不可置信,就在他還未收回目光,只覺眼前一黑,一頭倒栽倒在了地上。
“少城主!”縣守大驚失色,這已經是他今晚第二次被震驚到了,前一次是那名叫鍾離鈞灝的少年,四柄武兵長劍的吃驚。第二次則是眼下,郝凌宇剛才使出的武技,是驚怔。
“南山水鳥!”一旁鍾離鈞灝驚呼而出,剛才那一瞬間,他瞧得真着,夏昑嵐揮刀而來氣勢驚人,若說之前的交手,夏昑嵐還有藏拙,那這一刀只怕是十分全力。而郝凌宇手中短劍輕描淡寫以柔克剛,四兩撥千斤之勢,只是用劍尖一挑,便將夏昑嵐手中的武兵給繳了械。而重點則在這之後,那眨眼之間的一招,一劍刺出猶如蜻蜓點水,水鳥俯衝入水一般。
鍾離鈞灝一愣神,恍然大悟,原來今晚再八寶軒與自己競拍得到南山水鳥劍訣的人此刻就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竟然是郝凌宇。
“凌宇兄弟。”鍾離鈞灝一改態度,恭敬地來到郝凌宇的面前。“能否與我一戰?”
話說此時的郝凌宇也還沒回過味來,他斷然沒想到只是粗略的施展這招新學的南山水鳥劍訣,竟然會這麼厲害,完全想像不到這一招才只是黃階武技。
郝凌宇低頭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臨常短劍,仔細回味着剛才瞬息之間發生的一切,自己只是注入了修為,然後按照劍訣所指調整着自己的氣息,然後自己手中的劍就彷彿是具有了靈性,自主地揮舞了起來,不說其他,單是這一點,郝凌宇自諳黃階武技之中恐怕無一能夠如此,而同時,一個疑惑也浮現在心頭,莫非這南山水鳥劍訣並不是黃階武技?
就在他疑惑不已的時候,鍾離鈞灝突然提出了要與他一戰的請求,郝凌宇一愣,不假思索地脫口答應了他的請求。
而另一邊,縣守在確認了夏昑嵐並無大恙,只是氣血攻心昏了過去。待他抬頭再看,此時郝凌宇已經和鍾離鈞灝兩人勢均力敵對面而站。
縣守立馬開口喝阻。“今晚到此為止!你們兩個都給我各自回去歇息!”
鍾離鈞灝此時剛剛取下背後背負的四柄長劍,卻遭到縣守的制止,心意難平卻也不得不將劍重新收起。
而郝凌宇,這會兒才回過味來,也算是鬆了一口氣,要知道自己剛才其實施展了武技,但是毫無感覺,純屬是不經意碰巧撞上。結果貿然就應允了和鍾離鈞灝的對決,這不是活脫脫的雞蛋碰石頭嘛,可算多虧縣守制止,隨即郝凌宇趕忙衝著縣守報以了一個感激的笑容作為答謝。
“凌宇兄弟,不知道能否移步一敘。”鍾離鈞灝背負着四柄長劍,款款走到郝凌宇的面前,詢問道。
縣衙內,縣守阻止了鍾離鈞灝對郝凌宇提出挑戰的請求,並宣佈縣衙內不再可以肆意施展修為,在下了逐客令請離了郝凌宇之後,鍾離鈞灝執意要送郝凌宇一程,縣守沒有異議,待兩人離開,縣守這才着急忙活地將夏昑嵐送回房間歇息。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墨雲縣這一夜發生的事情除了縣衙里的當事人外,再無其他人所知。依舊萬籟寂靜,蟬鳴蛙啼。而秦家鎮的夜晚卻顯得詭譎異常,空曠街道上一人行色匆匆,披星趕月而來。
透過夜色,依稀可見此人的相貌,竟是不久前還在合雲縣的趙建碩。
那日尋覓妖獸未果的趙建碩帶着從森林裏拾取到疑似天明皇朝的制式武兵握把返回了合雲縣,當他回到合雲縣的時候得知了合雲縣的縣守楊健戚已經帶着考核的生員前往雲州兵武堂去了,他並沒有着急追上楊健戚的隊伍,反而是從合雲縣離開,徑直前往了飛雲城治下墨雲縣所在的秦家鎮。
秦家鎮,一處隱蔽的宅院門前,若是不對秦家鎮有所了解,只怕很難尋到此地。門前左右各立着石獸雕像,看似空無一人。
“什麼人?”
就在趙建碩出現在這處宅院門前的時候,隱蔽之處突然竄出了兩個人,兩人身披遮顏兜帽的米色斗篷,內襯青黑色寬衣,腰纏淺藍色系帶。
這兩人的相貌趙建碩並不熟悉,但是他們的衣着打扮反而讓趙建碩鬆了一口氣。
“兩位使者,在下特來求見舵主。”趙建碩果斷從懷中掏出一塊自證身份的腰牌。
兩人聚目觀瞧,趕忙恭敬起來。“原來是趙旗主,失敬失敬。”
趙建碩默然點頭回應,重新將腰牌收入貼身懷中,再度詢問道。“舵主可在?”
“舵主自然是在,只是這會兒恐怕還不方便相見。”其中一人略帶歉意地回應道。
趙建碩遲疑道。“為何?”
“此刻正有位大人正在與舵主大人議事。”
“哦?”趙建碩舌頭在口腔中一打轉,心中暗道那位與舵主大人議事之人恐怕身份也不低,斷然不是自己這個旗主身份所能冒犯的。
想到這,趙建碩衝著兩名使者一拱手。“那我且稍等片刻吧,有勞兩位使者替我通報一聲。”
“這是自然,趙旗主且往偏室移步。”兩名使者恭敬地迎着趙建碩進入宅院內的一處偏室。
就在三人行至半道,卻又見一人正埋着頭迎面撞了上來,那人大步流星低頭而行,全然沒有注意到趙建碩等人,直到和趙建碩撞了個滿懷,這才罵罵咧咧地抬起頭來。
“什麼人這麼不長眼!”那人一抬頭正好和趙建碩四目相對。
一旁為趙建碩引路的兩名使者只覺得牙槽一哆嗦,趕緊壓低了身姿,試圖隱去身形不被那人注意到。
趙建碩也是一頭霧水,這和自己撞個滿懷的人居然是一名鬍子花白的老頭兒,且不說老頭兒率先開口牢騷,單是剛才的相撞,若不是瞧見對方的模樣,趙建碩只怕是懷疑自己撞在了一塊鐵石之上。
這老頭兒雖然貌不驚人,但是一身健碩的肌肉稜角分明。稀疏的白髮胡亂生長毫無打理,雖有少許的白髮,但依舊看得出距離謝頂只怕不遠。額前箍着一道黑色不明材質的皮革頭箍,寬大的臉盤,懸着一頭蒜鼻,面上肌膚坑坑窪窪,不少地方甚至還鼓起了如同蛤蟆後背一般的膿包,蓄着的白鬍子張牙舞爪。個頭算不上高,大概也就只到趙建碩下巴所在的位置。身穿一件泛黃髮銹的短打背心,兩臂粗壯健碩,顯然是多年持有重物而導致的。
老頭兒瞧着這和自己四目相對的男子,悶悶不樂地又掃了一眼哆嗦着試圖隱去身形的兩名使者。“喂!你們兩個!”
兩名使者被老頭兒點名叫到,頓時一個激靈,趕緊上前詢問。“惠大師有何吩咐?”
趙建碩餘光一掃兩名使者,看着他們的模樣,顯然是有懼這位名叫惠大師的老頭兒身份。隨即他又重新打量着面前這位惠大師,心中暗道莫非這人就是那位與舵主議事的那位?但很快趙建碩就打消了心中的顧慮,他暗暗感應着這位惠大師周身的氣息,充其量也就只有煉骨期水平。
被稱呼為惠大師的老頭兒自然沒有意識到趙建碩此刻的內心活動,他握着鬍鬚捋了一把。“你們兩個去想辦法搞點人牲送來給我!”
人牲?兩名使者面面相覷,但又好像心知肚明,只是略帶為難地看向惠大師。“惠大師這次要幾個?”
“越多越好!”惠大師不以為然地說道。“這是最後一批了,要不了多久。”說著惠大師突然話鋒一轉,沉聲繼續說道。“你們應該知道要求吧。”
“明白,明白。”兩名使者點頭如搗蒜,同時面色遺憾地看向趙建碩,滿是歉意。“那個,趙旗主,恕我們不能相送了。”
“趙旗主?”惠大師眼前一亮,抬頭望向趙建碩。“你小子就是那個給趙旗主?”
趙建碩平淡地點頭默認,思考一番才開口詢問。“敢問惠大師?”
“我啊?”惠大師咧嘴一笑,抬起手一把拍在趙建碩的胳膊上,這般力道卻也讓趙建碩二度震驚,這還是在看出惠大師修為水平的情況下。
“你幹得很不錯,也多虧了你帶來的鍛造術啊!”惠大師掛着笑容的臉龐在趙建碩看來着實有些彆扭,倒是說不出的奇怪,反倒噁心更多佔了幾分。
不過惠大師提到鍛造一事,趙建碩腦海中立刻就浮現出了一件事,一件讓他一躍成為旗主的事,便是與鍛造相關。
趙建碩恍然大悟,隨之一驚。“您莫非就是那位鍛造師?惠……”趙建碩只知道這位恐怕就是鍛造武兵的匠師,但一時卻想不到他的名號。
惠大師並未動怒於趙建碩不知道自己的名號,反倒是捎帶喜色。“老夫惠力煌。”
“晚輩趙建碩,見過惠力煌惠大師。”趙建碩暗暗記下老頭兒的名號,恭敬地拱手作拜。
惠力煌笑着笑着突然臉色一變,重新恢復了一開始嚴肅的模樣。“話說你來是做什麼事?”
被惠力煌突然一問,趙建碩先是一愣,隨即眼前一亮,趕緊掏出那件握柄。“在下前些日子意外尋獲到這個,既然惠大師在此,不妨過目看看?”
惠力煌一眼就被趙建碩拿出的握柄吸引了目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握柄奪了過來放在面前仔細觀瞧,同時忍不住咋舌。“這是件武兵,看樣式倒是有些和天明皇家的制式相仿。”
得到惠力煌肯定的答覆,趙建碩暗暗點頭,除了缺少專業人士的認定之外,這些他也看得出來。不過他更想要從惠力煌那裏得到一些他所不知道的線索,雖說自己曾經懷疑過那日遇見的王復雲和葉離,但無論如何,兩個半大孩子能夠制服一頭妖獸,哪怕只是剛入了兵階的妖獸。但凡王復雲和葉離身具修為,趙建碩都不會這麼懷疑。
至於這件武兵,趙建碩是在妖獸發生過搏鬥的地方尋得的,而妖獸如今已經沉屍湖底,妖丹不翼而飛,顯然和這件武兵的主人脫不了干係。從自己口中奪食,這種事情,趙建碩可是無法接受的。
“不過這武兵的斷裂方式倒是有些奇特。”惠力煌咋舌喃喃自語道。“並非是外力因素,反而更像是由內崩裂導致的。”
趙建碩聽得惠力煌的自言自語,不由得沉思起來,對於武兵的了解,顯然沒有人比惠力煌更了解了。“敢問惠大師,什麼意思?”
惠力煌瞥了一眼趙建碩,又把玩了一番手中的握柄。“簡單點說吧,這把武兵是被撐壞的。”
“撐壞的?”趙建碩有些驚愕,他雖說對武兵的了解不多,但是基礎的常識還是具備的。
武兵和尋常兵器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使用者,為什麼修鍊者都渴望擁有一件武兵,便是因為一旦施展修為,尋常兵器難以承受修為帶來的威壓。而武兵正是完美的應對了這一點,無論是注入多高的修為,都能夠堅韌非凡。哪怕是在武兵階級之中位於最下階的黃階下一品,據說騰空期的大能用起來都毫不影響。
而關於武兵破碎的了解,趙建碩也曾有所耳聞,但那也是因為武兵與武兵之間的碰撞摩擦,高階的武兵自然有它身為高階的原因,這點顯而易見毫不奇怪。
可是眼下惠力煌這位鍛造武兵的大師也說明了,這件武兵並非是因為外力的緣故,而是內在的緣故,難道是質量問題?
“難道是這件武兵的材質承受不住?”趙建碩忍不住詢問道。
“不可能,要知道這可是天明皇家的制式,怎麼可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惠力煌立刻否定了趙建碩的猜測,他抬頭看了看趙建碩,突然臉上又掛起笑意。“趙旗主這件殘缺的武兵反正壞也壞了,不如交給我如何?”
面對惠力煌的提議,趙建碩多少也猜出原因,鍛造師之間的嗜好他並關心。“不過惠大師能看得出這是何人所用的嗎?還有,究竟需要多高的修為才能從內崩碎一件武兵?”
“起碼騰空期往上,畢竟老夫可還沒聽聞有人能夠做到的。”惠力煌拿着握柄咋舌再三。“天明皇家的制式武兵……唔……”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跟我來,我想有人或許會知道。”
說罷,惠力煌一把拉住趙建碩,而趙建碩全然無法掙脫,就好似突然被束縛住雙手的人被一匹高頭大馬拽住拉扯一般,只得任憑惠力煌將自己拽着往前走。
惠力煌帶着趙建碩所前往的地方,正是趙建碩此行前來所想要見到的舵主所在。一扇四屏門牢牢嚴實地阻擋着兩人的前路,只見惠力煌一個大腳踹開了一扇門,大步流星闖了進去。
而趙建碩也被惠力煌大力地給拽了進去,幾乎是不等他反應,闖入屋內的瞬間,只覺得四道滔天修為氣息齊齊鎖定了自己。
頓時趙建碩額頭流下冷汗,幾乎是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冷不丁地。
“惠大師可有何事?”
趙建碩被修為威壓壓得抬不起頭,但依稀能夠從聲音分辨出說話之人,那低沉而又高高在上的聲音,自然就是那位舵主。
“大人,我這兒有件東西,想請您過目一下。”
和趙建碩的處境不同,惠力煌似乎絲毫沒有被那四道修為所壓制,一如尋常。
“那你又是什麼人?”
似乎是看到了冷汗洗面的趙建碩,惠力煌趕忙勸說解釋。“他是趙旗主,這件東西就是他帶來的。”
隨着片刻的無言,很快壓在趙建碩身上的四道修為漸漸散去,這才讓趙建碩得以鬆了一口氣。
趙建頎長舒了一口氣可算是緩了過來,剛才那一刻四道修為就如同四座巨山突然壓在了自己的身上,而且其中兩道修為更甚帶有殺戮之氣,可以說要不是惠力煌為自己解釋介紹,恐怕真是鬼門關前走過一遭。
趁着鬆懈下一口氣的功夫,趙建碩小心地翹首觀瞧。
首座之人並不是他印象里舵主的模樣,是一名穿着遮面斗篷的男子。而在他之下,才是那名他所知曉的舵主之人,除他之外還有四個人,分別位於左右兩側。兩人站在舵主身後,另外兩人一人坐在舵主對面,另一人則站在其後。
顯然剛才壓制自己的氣息並非是舵主所施展的,似乎也並非是首座之人,而是這四個陌生人。
只見惠力煌將那件武兵的握把交給了舵主,而舵主又恭敬地將它交到首座之人的面前。這個舉動趙建碩很快分析出了一二,恐怕首座的那位才是起初兩名使者口中的大人物。
“戍策司的東西?”只聽首座之人口中緩緩道出這件武兵握把的來歷。
而他說話的聲音,趙建碩只覺得有些許的熟悉,但掩蓋了面目的斗篷,在其下的容貌卻不得見。另外他口中的戍策司,這個名字趙建碩毫無印象,甚至應該說自從前一任神武帝時期,戍策司這個名字就徹底從天明皇朝的歷史中被抹去了。
就在首座之人說話的同時,他緩緩掀開了遮面的斗篷,露出了他本來的面目。而正是這個舉動過後,趙建碩幾乎是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可思議也不可置信地看向首座之人,脫口而出了這位大人物的身份——夏駿天。飛雲城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