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驛站早在天明初年時候還曾一度覆蓋全境十二州,專供朝廷邊境傳遞訊息所用,曾一度達到了處處有驛站,飛急八百里。後來隨着天明實現一統,覆滅前朝餘黨,同時邊境也逐漸趨於穩定。而後再加之朱神康時期推崇武道修鍊達到一時無兩的地步,原本依靠馬匹人力維持的驛站也逐步減少荒廢,不少驛站也隨之改供平民百姓遷徙或是遠遊時候沿途的食宿之所。
位於王復雲前方的驛站便是雲州僅剩不多的幾處驛站之一,驛站由三間屋子組成,一間是馭廄,用來停放沿途歇息的馬匹,不過馬匹幾乎沒有,取而代之的卻是牛車和驢車。每一輛車旁都預備了一個草筐,用來裝載草料。比馭廄小一些的屋子是酒肆,為沿途來往提供餐食和酒水,此時還是燈火通明,遠遠就能聽到酒肆里的喧囂聲。最大的一間房,便是驛站的主體,現在也已經改造成了一間客棧,和酒肆相比,客棧就顯得靜謐了許多。
驛站距離官道的位置不遠,周圍密佈樹林,入夜漆黑一片,風聲吹拂沙沙作響。靠近官道的地方豎著旗杆,垂着一面旗子。
王復雲提前下了車,王哥牽着牛車去馭廄給牛餵了些草料,然後領着王復雲進了客棧。
“今晚是趕不到秦家鎮了,咱們就先在這兒落腳歇息一陣子。”王哥扯着毛巾擦了擦頭上的汗,顯然剛才停放牛車忙活得一身汗。
王復雲四處張望了一番,客棧不算大,只有兩層,一進門就是上樓的樓梯。
“客官幾位?”樓梯後面探出一個歪戴頭巾的腦袋。
“兩位,就住一宿,有空房沒有?”王哥掛上毛巾問道,然後又小聲向王復雲說道。“這驛站平民價格,一宿也就幾文錢。”
王復雲搖了搖頭,他身上的錢都已經給了王哥,甚至就連郝凌宇送的那一身衣裳也貼了出去。
“哎,兩文錢,就當哥們請你啦。”王哥顯然看出來王復雲囊中羞澀,抬手拍着王復雲的肩膀,大方地說道。
“那就多謝王哥了。”王復雲感激地看着王哥,又是給自己尋了一條出路,如今又招待了自己住宿,一時間感激之情難於言表,只好拱手作拜。
店小二很不合時宜地打斷了王復雲,悠悠打了個哈欠。“樓上沒有客房了,後院倒是還有個通鋪,一文錢一個人。”說著沖王復雲伸出手來。
王哥從懷裏摸出兩文錢拍在店小二的手裏,店小二收了錢,瞧了瞧王哥,又瞧了瞧王復雲,然後漫不經心地朝身後一指。“從那邊過去。”
“走吧,對付一宿咱們明兒一早就走。”王哥走在前頭領着路。
後院的通鋪是一張炕床,除了王哥和王復雲外,此時屋裏已經睡下了幾個人,潦草裹着一條薄薄的毯子,正打着鼾。
“你若是不餓就早些歇息,我去隔壁瞧瞧去。”王哥說著朝身後指了指手,正衝著客棧隔壁的那間酒肆。
“好的。”王復雲沒有異議,他尋了個角落,脫了鞋坐上炕。然後將背後包袱解開小心翼翼地放在角落裏,包裹里還有一些乾糧,足以充饑。
見王復雲已經安置妥當,王哥輕笑着扯着脖子上的毛巾,扭頭轉身朝酒肆走去。
另一邊的合雲縣,郝凌宇又灌了幾杯水,桌上擺着那從行街淘來的鐵匣子,他拿起來仔細觀瞧了一番,鐵匣子除了銹跡斑斑外,竟然看不出銜接的縫隙。郝凌宇試探着將鐵匣子捧在手裏,緩慢地注入修為試探,鐵匣子顯然預料的一樣是件寶器,只不過除了能夠注入修為外,竟一絲變化都不曾發生。
“明器,誰會陪葬這麼件毫無作用的寶器呢?”郝凌宇端詳着,呢喃自語道。
就在郝凌宇還在對鐵匣子一籌莫展之時,突然身後閃進一個人影。
“少城主,卑下可有打攪?”
郝凌宇低下頭將鐵匣子拿過頭頂,又是一番仔細的觀瞧。絲毫沒有被突然出現的人影所干擾到。“你怎麼來了?我還以為你和我爹回去了呢。”
“城主大人托我來給少城主交代幾件事的。”
“我爹說什麼?”郝凌宇眉頭一皺,放下手中的鐵匣子,並吩咐道。“你來對它注入修為試試?”
“少城主莫要說笑了,這可是縣衙別院,若是惹了麻煩,卑下可沒有少城主那樣的爹來救場。”男子說笑道。“城主大人說讓少城主最好能和夏家公子友善相處。”
“可能嗎?”郝凌宇攤了攤手,然後抓起鐵匣子丟了過去。“幫我看看這東西,我和錢夕夕都覺得這是件寶器。”
男子一手接住鐵匣子,在手裏掂量了一番。“行街那小販我在他身上留了印記,少城主若是需要,卑下隨時可以找到他。”男子嘴角一揚,又說道。“少城主還是多體諒一下城主大人的不易,再說少城主與夏家小姐差點兒不也喜結連理嗎,和小舅子的關係自然還是要處理好的。”
“他若是不整日尋我仇,我當然也會以禮相待的。”郝凌宇嘆了口氣。“先不說這個,你既然能尋到那小販,並且在他身上還留了印記。那……”
男子料到郝凌宇想說什麼,他搖了搖頭,搶先說道。“那位小公子身上卑下並未留有印記。”
郝凌宇皺着眉頭,這才扭頭看向身後男子。“你怎麼不在他身上留下印記?卻非要和個小販過不去呢?”
男子明顯察覺到郝凌宇語氣之中有些不悅,趕忙單膝跪地。“卑下一時疏忽。”
“你替我去尋到他……等等……”郝凌宇若有所思,他本想讓男子立刻去尋王復雲,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冒失,自己明知王復雲因為沒有修鍊天賦而被淘汰的,即便找到了,自己又該說什麼呢?感覺說什麼都不合適,反而只會起到負面作用。“算了,還是不要去了。”
“少城主是覺得不好面對嗎?”男子悄悄抬起頭觀察着郝凌宇的表情,顯然是被他說中了,郝凌宇此時真抿着嘴唇,似張似閉,半天無話。
“那卑下先告退了。”男子緩緩站起身來,將鐵匣子放回郝凌宇的面前。“這東西,卑下愚見,少城主還是別抱有想法的好。”
“你是覺得那個地方有危險?”郝凌宇拿起鐵匣子,又看了看。“你先去盯着那個小販吧,有消息隨時來報。”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男子恍然想起自己漏了一件事,他側身附在郝凌宇的耳邊小聲說道。
郝凌宇聽着男子小聲說話,突然瞪大了眼睛,嘴巴也不自覺張得老大。對於男子所說的事情顯然讓他大吃一驚。“什麼!”
“那卑下先告退。”男子並沒有等到郝凌宇追問究竟,一個閃身消失得無影無蹤。
郝凌宇用手托着下巴這才合上了張大的嘴巴,又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半天竟不知說些什麼是好。男子的話猶如一個重磅炸彈,震驚得郝凌宇腦子有些發矇。
說回驛站這邊,王復雲吃下些許乾糧,坐在炕頭沉默良久。他還在糾結着考核的結果,沒有天賦就意味着自己無法修鍊,這是鐵一般的事實。王復雲盤膝而坐,他微閉雙目,依舊嘗試着運作乾爹王北宇傳授的修鍊心法。雖然明知自己沒有天賦,但王復雲仍舊不死心,可結果顯然是意料之中的,王復雲默念了一整套的心法,依然毫無作用。
王復雲咬着嘴唇,心有不甘地從炕上爬了下來,重新整理了一番衣衫,準備去酒肆找王哥,再細問一番關於秦家鎮的事情,也好提前做下準備迎接這番天賜良機。
酒肆里只有一桌客人,他們幾乎都是和王哥一樣是做車夫的。當他們見到王哥出現,熱情地邀請着王哥一起加入他們的酒席。
“這不是趙晨嗎?來,喝一杯?”其中一人戳穿了王哥的身份,原來他並不姓王,而是姓趙。
“我就不喝了,剛才就聽到酒肆裏面你們的聲音,所以特地來看看。”趙晨搬了條凳子坐了下來,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後抓起一碟花生米塞進嘴裏。
“你咋從這兒過?”其中一人顯然有些喝多了,臉上泛起紅暈。“又是去秦家鎮?”
“是啊,合雲縣的報名考核結束了,這不是剛好遇上個被淘汰的小子嘛。”趙晨嚼着花生米,覺得有些噎,又不客氣地從桌上端起一碗酒順了下去。
“滿上滿上。”見趙晨一碗酒喝了個精光,又一人扛着酒罈給趙晨斟滿了酒。
“我這邊從穆安縣也載了一個。”為趙晨倒酒的男子得意地說道。
“安陸縣那邊聽說淘汰率特別高,我下午從秦家鎮回來時候聽說帶去了十好幾個呢。”另一人也說道。“好像是和你一個時候來的,那個姓張的小子。我聽說他已經是煉體期六重了呢。”
“人家有本事,得到舵主的青睞。哪像咱們,混了這麼些年了才得到一次賞賜。”其中一個身形魁梧的漢子沒好氣地端起整碟花生米倒入口中。“趙晨,你這次的貨怎麼樣?有沒有機會被舵主相中?”
“窮小子一個,白費功夫了。”趙晨嘖嘖嘴,抱怨道。“我和他說去秦家鎮的時候,看他穿得光鮮亮麗,還以為是哪個大戶家的呢,結果身無分文。不過那衣裳也還值幾個錢,等下這頓算我頭上。”
“算你有心了。”魁梧漢子大手拍着趙晨的背表示對趙晨的話很滿意,他端着一碗酒和趙晨碰了一下。
負責倒酒的男子卻補充道。“那你這次豈不是又得不到舵主的賞賜了?”
“那能有什麼辦法呢。”趙晨無奈搖着頭,看向那個從穆安縣來的男人。“你那個呢?”
“我這個啊,也是個窮小子。”
幾個人越說越覺得沒趣,只好借酒澆愁,而就在他們正喝着酒的時候,突然趙晨放下了酒碗,扭頭朝酒肆門外望去。“有人。”
話音未落,酒肆的門被推了開來,當見到來人是王復雲,幾人倒也不以為然,反倒趙晨站起身來走了過去。
“你怎麼來了?”趙晨盯着王復雲問道。
“王哥,我想和你再打聽打聽秦家鎮的那位大能。”王復雲並不清楚剛才酒肆內趙晨等人的談話,而趙晨也從王復雲的眼中看出了對那位大能的憧憬。
“你問秦家鎮啊?”席間魁梧漢子放下手中的碗,又徒手抓了一塊肉片送入口中,然後衝著王復雲喊道。“來,過來這邊坐。”他說著朝邊上的人擠了擠,給王復雲騰了個位置。
王復雲瞧着這魁梧漢子,又一掃席間其他幾人,似乎他們並無惡意。
趙晨見狀一把攬住王復雲的肩膀。“那就過來這邊說。”一邊說著一邊攬住王復雲將他帶入席間。
王復雲倒也不顯拘謹,他尋了位置坐下,正是那魁梧漢子給自己騰的座位。
“小子,你是哪裏人?”魁梧漢子將一碟肉片遞到王復雲的面前。
“王家村。”王復雲如是回答道。
一名個頭較高的漢子又問道。“考核淘汰了,是準備去秦家鎮?”
王復雲看着面前的一碟子肉片,並未嘴饞,而是又將目光望向那個頭較高的漢子,回答道。“是的。”
“哦,這樣啊,那你想必是聽……”那男子看向趙晨,險些脫口而出趙晨的姓名。
趙晨搶先一步打斷了他。“他是聽我說了秦家鎮那位大能的事,想要去碰碰運氣的。”
“是的,王哥說那位大能能夠賦予沒有天賦的人修鍊的本事。”王復雲說到那位大能的時候,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魁梧漢子乾笑起來。“用不着不好意思,不少和你一樣被考核淘汰的人都是去了秦家鎮就有了修為的。”
王復雲眼前一亮,連忙追問。“當真?”
“那是自然。”
一番交流,從席間這群人口中,王復雲大致上也知道了秦家鎮的一些事情,特別是關於那位大能,似乎是一位世外高人,前些年雲遊到秦家鎮,為不少人無法修鍊和沒有天賦的平民賦予了修為。聽着這些人講述着的事,王復雲越發渴望見到這位大能,對大能的憧憬也愈發強烈。
“說來,小子,你為了什麼想要當修鍊者?”魁梧漢子嗦着油膩的手指問道。
“報仇。”王復雲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王復雲此話一出,席間幾人先是一愣,隨後又恢復如常。還是那魁梧漢子率先開口。“報仇?殺父之仇還是?”
“是。”王復雲直言回答道。
魁梧漢子斜着眼瞄了王復雲一眼,又問道。“想當修鍊者就是為了報仇啊,那報了仇之後呢?”看似只是隨口一說,卻讓王復雲愣住了。
王復雲撓了撓頭,一時說不出話,反而是趙晨插了一句。
“我要是有了修為,就要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好好睜大眼睛看看。”趙晨說著抖了抖肩膀,同時悄悄觀察着王復雲的表情,卻不見王復雲有任何的變化,於是又改口道。“修鍊者可以做的事情多着呢,等你遇見那位大能之後就會知道了。”
王復雲點了點頭,同時也在思考着剛才的那個問題以及趙晨所說的話。
自己想要成為修鍊者的目的,或許初衷就是為了報仇,且不說自己乾爹雖然說了關於自己的身世,但卻始終沒有提及自己的仇家身份,只道是從屍推中將自己撿來的,更不必說自己的生父生母的身份了。所以甚至可以說連報仇這個目標其實對王復雲來說從來都是奢望,不過乾爹說過自己身上有某樣東西,或許會引來仇家。
報了仇之後呢,的確,這也是一個問題,王復雲對此也並沒有想法,或許大仇得報之日自己才會去想這個問題吧。
再說趙晨的那番話,雖說王復雲並不在意,但也還是嵌下了一根刺。寬窄兄弟,他們若是知道自己考核被淘汰了,說不定會嘲笑一番。王碩,從小到大的玩伴,應該不會瞧不起自己。錢夕夕,只有一面之緣。郝凌宇,似乎也和自己沒有什麼交集。還有誰呢?王復雲又想到了乾爹,不過很快將他也否定了。
趙晨看着時候不早,敦促王復雲先回去歇息,而自己則繼續坐在酒肆與其他人聊起天來。
等王復雲離開后,趙晨扯下毛巾,擦了擦手,一副不耐煩的模樣。“這小子似乎滿腦子都是想要成為修鍊者去報仇。”
“那不是挺好的,目的單純。”魁梧漢子敲了敲桌子,有些意猶未盡。
“沒了,我去再點些?”一人主動站起身來,卻被個子較高的漢子給按了下去。
對此魁梧漢子沒有做聲,只是一個勁敲着桌子。
趙晨見狀眯了下眼,站起身來。“小二,再來兩碟花生,還有酒!”
點完吃食和酒水,趙晨重新坐下,不置可否地問着魁梧漢子。“何以見得?”
魁梧漢子揚起嘴角笑道。“趙晨啊,我算是看出來了,難怪你比不過那姓張的小子。”
趙晨苦笑一聲。“你就直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