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的自我認知
1.
姜元這幾天總是早出晚歸的，就連吃飯都會拿着飯盒跑到老婦人的屋子裏。
我知道，她在躲着我。
無奈之下，我攔住了她，“阿元，今天去下水的時候，帶上我唄。”
“不方便！泰迪說，它不喜歡你。”她警惕的換上魚尾，生怕我跟上去，一溜煙的鑽進了海里。
又是平平無奇的一天。我的心態卻不像往常那般嫌棄。在垃圾山亂逛時，感覺自己就像是在遊戲裏剛解鎖一塊新地圖似的，走走停停，看看有沒有什麼新奇的玩意。
我發現姜元特別喜歡收藏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比如今天，我從一個塑料桶里翻出了兩件破舊的潛水服。
拿出來試了一下，對講機功能可以正常使用，氧氣瓶也沒有問題。唯獨連接氧氣瓶的管子已經有些老化，看來我要需要找找有沒有替代品。
既然決定帶着姜元回到岸上生活，那我就要更多的了解她。
修好潛水服后，我就可以陪着她一起潛入海底世界，想想還有點小開心。
2.
姜元回來了，她的手臂被什麼東西劃破了，不停地流着血。她卻像是毫無察覺似的，像往常一樣擦拭着魚尾上的鱗片。
我走過去的步伐讓塑料板不斷晃動，姜元抬頭看見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把魚尾掛在一旁，轉身就要開溜。
“等等，傷口需要處理，否則會感染的！”
我強行將她拽到了玻璃屋中，從整理箱中拿出乾淨的碎布，打算幫她包紮傷口。
“不用，我沒事。”
她坐立不安，趁着我不注意，又要溜走。
“阿元，我向你道歉。”
姜元頓在原地，臉上警惕的表情卻讓我有種挫敗感，“你想說什麼？”
“我承認，你是美人魚。是最可愛，最善良的人魚公主。”
如果之前她聽到這句話，絕對會特別開心，甚至會一下子撲到我的懷中。
可這次卻背對着我，身體輕顫。
我攬住她的肩膀，將她的身體掰過來，讓她面對着我。
“太丑了。別看！”姜元用手擋住了臉，淚水卻順着手臂流下來，“我哭起來太丑了，你別看！”
果然是小女孩人格，竟然還會哭到打嗝。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我小心翼翼地替她包紮傷口，生怕弄疼了這個小姑娘。
3.
“還疼嗎？”見她的情緒平復下來，我學着之前老媽安撫我的動作，向著她的傷口吹氣。
“這裏不疼，這裏疼。”姜元先是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傷口，然後用力拍向胸膛，發出砰砰的聲音，“特別疼，快要喘不上氣了。”
我覺得自己就是個畜生！為了離開竟然那樣對她。
“對不起，我不應該說你。”我阻止了她的動作，將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身上，“要打就打我吧，是我不對。”
“讓我緩緩吧！就當是我求你。”她低着頭雙手絞手指，聲音哽咽，“人魚公主受了傷，明天早上才能恢復過來呢！”
什麼叫無效溝通？
我這樣的就是。
明明有更好的處理辦法，當初非要選擇最極端的方式離開這裏。如果能夠穿越回到偷跑那天，我絕對不會做那樣的蠢事！
坐在玻璃屋中，我只能被動聽着姜元低聲哭泣。
更無奈的是，才認識短短數日，我找不到任何安慰她的理由。
4.
“阿辰，
阿辰！快來，我帶你去看我的珍藏。”
海上漂流令人墮落。
我從來沒這麼狼狽過。我承認自己有點龜毛。姜元交給我的舊衣服，我總感覺有股味道，以至於這些天一直穿着那身運動裝。
我會趁着天黑，姜元睡着之後，偷偷跑到水邊從裏到外的清洗一遍。但是在衣服晾乾之前，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房間。
這裏沒有剃鬚刀，我正在用剪刀研究如何剃鬍子的時候，外面響起了姜元的聲音。
自己選擇要報答她的救命之恩，那就忍着唄！
我認命般的把剪刀放在一旁，嘆了口氣。
上次姜元帶我去看的那隻變異章魚，給我留下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實在想不通，她這次又會帶給我什麼驚嚇。
她的眼睛紅腫，不難猜出她昨夜有多難過。
“什麼珍藏？”
時間是治癒一切的良藥。我絕口不提昨天的事，打算今後對她多些耐心。
她牽着我的手，帶着我輕車熟路的在塑料桶上穿梭。
“鏘鏘！快看，這是我的童話屋。”
5.
好吧，這間小房子裏面的東西比之前的正常太多了。
屋子裏依舊堆砌着各種整理箱，她從裏面抽出一個由布料縫製的繪本。
“還記得我從海里撿過一個包裹，拿回來問老媽這是什麼。那時的老媽，眼睛還沒有失明。她拆開包裹后，發現裏面都是布料，就把它們縫製成一個個小冊子，就地取材，教我讀書寫字。老媽給我講的第一個故事就是美人魚，這也是我最喜歡的故事，沒有之一。”
她坐在地上，兩條腿交替晃悠着。義肢那嘎吱嘎吱的聲音，現在聽起來竟然沒那麼刺耳了。
“小時候我特別疑惑，為什麼老媽有兩條腿，而我只有一條。”
“我追着她問了好久，每次她總是答非所問。”姜元翻開了下一頁，語氣充滿懷念，“有了這個繪本之後，她給我講了我各種各樣的故事。她說，其實我是美人魚。所有的美人魚小時候都是只有一條腿的，長大之後才會擁有雙腿，而且美人魚都可以在人類和魚類之間自由切換身份。”
我接過姜元的繪本翻了幾頁。在老婦人的故事版本中，沒有惡毒的巫婆，也沒有鄰國公主。只有疼愛小美人魚的母后，和對她一心一意的王子。而且，這裏所有讀物的主人公，都是只有一條腿的美人魚。
看來老婦人對姜元不錯。原來是怕她對自己的殘疾感到自卑，才編造出美人魚這樣的故事。
“對呀。”我點了點頭，對老婦人的說法表示認同，“我之前在童話書中看過關於美人魚的傳說，都是這樣說的。”
“可我知道，這些都是騙我的。”姜元笑了起來，但眼角卻帶着淚水。
6.
姜元從整理箱的底部抽出了一個皺皺巴巴的小冊子，上面寫着“美人魚”三個字。
“這是我前幾年撿回來的，美人魚和老媽講的故事完全不一樣。”
姜元翻開小冊子，逐字逐句的念着，“很久很久以前，一條美人魚在海中救了王子。她為了和王子結婚，找到了巫婆。即使巫婆說，如果王子和別人結婚，她將會化成泡沫，可她依然選擇用美妙的歌聲換來雙腿。美人魚如願變成了人類，每走一步，都像刀割一樣疼痛。結果，王子和鄰國公主結了婚，美人魚化成泡沫死去了。”
“我曾經觀察過附近的漁船，上面有一個戴着義肢的人。大家都叫他瘸子，殘廢。”姜元的語氣嘲諷，無謂的聳聳肩，任憑昨天剛綁好的傷口崩開，“既然老媽希望我快樂，那我就按照她的想法，成為一條人魚公主。這樣有錯嗎？”
我對她又多了一點了解。
這個“姜元”是討好型人格。她總是一味地討好他人，而忽略了自己的感受。
對我，對老婦人都是如此。
她有自己的想法，卻更注重別人的看法。
看來上岸后的首要任務，是給她找一個心理醫生。讓她意識到，先要好好愛自己，才會有愛別人的能力。
見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無法自拔，我果斷選擇轉移話題，“要聽聽我的故事嗎？”
7.
我想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宣洩口。把自己和王強的糾葛，最後落海的原因原封不動的告訴了姜元。
“按照你的說法，我感覺王強不是壞人。”姜元聽完故事後，思索了半天開口說道，“老媽曾經說過。如果自己想要知道一個問題的答案，不能靠猜，要親自去問。”
我也知道眼見為實。
可現在，我連回去都做不到，怎麼問？
姜元看我遲遲沒有回答，拍了拍我的肩膀，“別灰心，估計還有兩個月左右，第八大陸的逐流就能返航了。”
兩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回去之後，我一定要好好問問王強，為什麼要背叛我！
和姜元聊了半天，眼看着天黑了，我決定先回去休息。
可在我離開收藏屋時，姜元拉住了我的衣角。
“阿辰，我喜歡你。”姜元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想要一個答案，“那你喜歡我嗎？”
8.
喜歡？
可能對於很多人來說，這是一個令人心動的詞。
但是見過了老爸和老媽最後的下場，“喜歡”，對我來說，未免太過奢侈。
“阿元，你從未接觸過異性。現在對我的感覺，類似雛鳥情結。”
她有討好型人格，甘願讓自己活成“美人魚”，可我永遠都不可能是她的“王子”。
我思索片刻，想用儘可能婉轉的方式打消她把我當做結婚對象的念頭。
“人們通常會對自己遇見的生命中第一個異性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再加上眼神交流和觸碰，才會讓你誤認為這是愛情的火花。”
“懂了。”姜元點了點頭，捂着嘴偷笑，“既然解釋這麼多，說明你不排斥我。不排斥，等於不討厭，等於以後你也會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我。”
“既然美人魚可以勇敢追求愛情，那我為什麼不能？”
姜元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看起來心情愉悅。
聽着前面跑調的歌聲，我不禁搖了搖頭。
看來，我還沒有一個殘疾姑娘活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