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天空晴朗,前些天大雨留下的痕迹已被太陽蒸干。巷裏家家戶戶的牆上都寫了一個大大的拆字。有人在拆字後面加了幾個字,有加“你大爺”有加“你妹”……有關部門覺得影響村容,決定在拆字外畫個圈,把拆字保護起來。村裏的長舌婦在“拆”字下又開始突突了。
“老田的命不好,怎麼就心臟病突發了呢?這可給兒子和媳婦多留下錢了!唉,自己啥也沒享受上。”
“還是老於和杠王有腦子,肯定比誰都拿的拆遷款多……”
“老田是個老實人,也是個好人……唉……都是被他兒子給逼的。”
“人活着比什麼也重要。”
拆遷后,村民們都拿到了一比可觀的補償款。從來沒見過什麼是大錢的村民心裏慌亂了。從田裏解放了雙手的村民無聊的不知道干點啥。於是有人閑的無聊搓起了麻將,有人在家憋的慌出去環遊祖國大好河山,有人心痒痒學着怎麼過富人的生活。
他們對富人生活的理解就是,左手拿個諾基亞右手拿個摩托羅拉,身上穿金戴銀腳踩皮爾卡丹,白天出入大酒店晚上洗浴桑拿,沒事時大金鏈子小手錶一天三頓小燒烤……他們徹底沸騰了。個個“財大氣粗”的學着富人的生活方式,他們最害怕就是別人看不到他們有錢了!
沸騰的村民間流行起了戴金項鏈,她們爭着比着看誰的金項鏈粗,看誰的金項鏈重。黑豆母親買了條20克的金項鏈,有人看到后買了條40克的。買40克金項鏈的人在黑豆母親錢炫耀,說:
“這個項鏈重啊,壓的我脖子疼……呵呵……”
另一女人看到后買了一條60克的金項鏈,她走到戴40克金項鏈的女人前炫耀說:
“60克的金項鏈就是重啊,壓的我腰都直不起來……呵呵……”
女人們的項鏈越買越重,黑豆母親習慣了精打細算的生活,捨不得買更重的,她回家和黑豆父親說:
“人們都瘋了,項鏈越戴越重,都200多克了!”
黑豆父親哼了聲說:“再買的的粗點成拴狗鏈子了!”
村裏的那幾個長舌婦從金項鏈攀比中敗下陣來,她們另闢蹊徑開始買起了金戒指。很多女人在長舌婦的炫耀前,又加入到了金戒指攀比中。她們的金戒指越戴越重,越戴越多,她們十根手指戴滿了金戒指。一些知識分子看到這裏的女人帶這麼多戒指懵了。心想:無名指是結婚戒指,小拇指是單身戒指……她們戴滿了是什麼意思呢?
知識分子終於憋不住了,問長舌婦說:
“你們戴那麼多戒指是啥意思?”
長舌婦驕傲的小眼神一瞪,將她們戴滿戒指的手伸到臉前,活動着手指閃着星星金光,她說:
“有錢!”
至於年輕人就更沸騰了,沸騰成了霧氣。天天雲裏霧裏飄來飄去,飄到了九霄雲外,忘了自己姓甚名誰,忘記了爹娘曾經是誰。他們學着那些紈絝子弟,醉生夢死,出入花街柳巷,左手小妞右手辣妹。我也是那個飄來飄去飄到九霄雲外的年輕人。
父親讓我去找工作,我說我是做大事的人,要在外面考察市場行情。父親罵我眼高手低,大事幹不了,小事看不起,將來一事無成!我表面聽的很認真,一出門就把他的話拋在了腦後。
巷裏一些年輕人買了車,我整天纏着母親給我買輛車。為了買車我在母親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最後母親說服了父親給我買了一量小奧拓。
買車后,我不會錯過任何向別人炫耀的機會。不論我去哪只要能開車絕不走路,就差在車上貼幾個字――我買車啦!沒事時我經常去以前的同學大學校園招搖。
見到同學時,我先會按幾下喇叭,然後從車裏慢慢悠悠下車,瀟洒的“砰”一聲關上車門。之後,側身靠車上,一手“啪啪”拍倆下車頂,等待同學的驚叫。
“於是!你發財了?我了個去,幾天不見鳥槍換炮了?”同學嘖嘖的繞車一圈。
“這才哪跟哪,我馬上要開公司了,現在正在選項目。瞧你們上大學有啥用,將來還不得給我這沒文化的打工!”
漸漸的我對這種短暫的內心滿足上了癮,不禁的走進了自己構建的虛幻感覺里。我像是在自己失敗的一事無成的世界裏塑造另一個完美的自己,然而這個完美的自己對我來說是那麼的遙不可及,那麼的迫不及待。為了讓倆個自己的距離進一點,我會用吹牛的方式吹捧自己,讓自己虛假的無限接近那個遙不可及完美的自己。短暫的滿足過後,我又會陷入巨大的恐懼當中,是一種反感虛偽的自己沒能力掌控未來的恐懼,就像一個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說我知道怎麼回家一樣。那是同學們嘲笑我:
“於是有多大本事關鍵要看他喝沒喝酒,喝酒前他是北曲的,喝酒後北曲是他的!”
有天,我和喜山他們幾個狐朋狗友喝的爛醉找不到車鑰匙,打了個車又不記得我家小區的名,結果被司機扔到了路邊。我問司機車費多少?司機看我醉的不醒人事擺擺手說算了。我頓時火冒三丈,大罵:
“怎麼叫……算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沒錢!啊?!我有車,只是找不……到車才坐你的車……”
司機覺得我不可理喻,一腳油門,絕塵而去。我衝著出租車又是一陣罵,罵累了靠路邊的路燈坐下。頓時,眼前天旋地轉,胃裏翻江倒海,我抱着路燈吐了起來。似乎有那麼一瞬間我是清醒的,清醒的知道我是多麼的反感目前的自己,多麼的排斥活在虛幻中的自己,然而我又憐憫着這個迷茫的自己。我需要一種情感來依靠,撫慰自己的懦弱。我從兜里摸出手機撥通了思齊的小靈通號。
“我……回不了家了……”
“你是不是喝酒了,你在哪?”思齊關切問。
我環視看到不遠處有家店亮着燈,說:“有家……店……叫工商……很行……”
“工商很行?”思齊疑惑問:“是工商銀行吧,哪家工……”
思齊話未完,我手機沒電了。當時思齊在宿舍,她很擔心我,穿好衣服就來找我。她一個人深更半夜也沒考慮自己害不害怕,心裏只想着我別出什麼事。思齊出了校門茫然了,北曲那麼多家工行去哪裏找我呢?她一家一家開始找……大概三小時后她到了。她摟我在她腿上,橙黃的燈光打在她的臉上,她的額上和鼻尖沁出了細細的汗珠。她一手摟着我,一手縷縷長發,自語:
“怎麼喝這麼多酒?也不怕喝壞了身體……”
我糊裏糊塗聽到了她的聲音,聞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她的聲音像清風拂過一樣,她的香味像雪后大地的香。她的聲音她的香味讓我找到了安全,我知道她來了就不用考慮在馬路上過夜了。我躺在她的腿上,徹底放鬆了,半夢半醒間像是聽到了思齊清風一樣的聲音:
“其實我喜歡你,從那次你為我打架開始。我從小沒有父親,自然沒體會過什麼是父愛。那次我像是體會到了,是一種在他面前自己可以撒嬌,可以犯錯,可以真實的喜怒哀樂的感覺。我知道你喜歡王雨薇……”
思齊說話的時候一手撫在我臉上,她的眼睛看着前方,柔和的燈光在輕霧裏。那種感覺像小時候聽到的童話一樣美好,像媽媽在燭火下織毛衣一樣溫暖,像記憶里荷燈在河流里搖曳一樣憧憬着遠方。
我朦朧的知覺也開始搖曳,我說:
“表白……不……好……”
“你沒睡着啊……”思齊臉紅撲撲的,吭吭哧哧說:“哪有……我……”
“會顯……得手……黑……”
思齊疑惑的看着我皺了皺眉,說:“你倒底醉沒醉?是不是裝的……”
翌日,天微亮,天空泛着魚肚白。醒來時,我發現我躺在酒店的床上,思齊在我的身旁。我在被子裏,她在被子外,我們咫尺距離。她的長發柔順的躺在一側,白皙的皮膚像飄落的梔子花瓣,睫毛絲絲彎翹着,柔軟的臉龐輪廓像薄霧裏天邊的海岸線。
我親吻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