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深淵
轉眼就到了過年,疫情不僅不見好轉還越發的嚴重。街上的行人極少,偶爾看到三兩行人也是用口罩把自己捂的嚴嚴實實。鹽和醋也賣的十分緊俏。
民宿過年已經完全沒有了指望,紅棗內心焦慮萬分,卻沒有辦法。
她找了個狀態好的時候跑了三個藥店也只買到了兩包口罩,一瓶酒精消毒噴霧。倒是鹽和醋,她覺得沒有囤貨的必要,畢竟鹽和醋能殺菌的說法她向來是不信的。
十幾年前也曾出現過一次全國性的瘟疫,那時候她上小學,父親讓她去買鹽,平日裏1.2元一包的鹽竟然賣到了10元一包,卻還只能靠搶。聽說後來20元一包還買不着。商店裏早就被洗劫一空,就只能在路邊拖着板車的商販那裏搶。
她站在大人們的身後,看着他們瘋狂搶鹽的樣子震驚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嚇得站在原地猶豫着不敢靠近。也許是來搶購的都是大人,只有她一個小小的人兒,那賣鹽的商販抽空把頭探了出來問了一句:“你要多少?每人最多3包。”
紅棗舉起手對着他比了一個二,那人便從人肉夾縫中遞了兩包鹽給她。她伸手把父親給的20元拿給小販,連謝謝也忘了說,轉身就往家裏跑。
結果直到疫情結束,家裏那兩包鹽也沒有用上。掐指算來,父親都過世十幾年了,而母親和哥哥始終認為是紅棗害死了父親。
那一年,紅棗剛上高三……
父親肺癌晚期本就只剩一口氣在家裏吊著,醫院已經放棄治療讓接回家裏度過最後的時光。
病痛的折磨讓他難以承受,紅棗至今仍然記得他用僅有的力氣拔掉氧氣,嘗試自殺,但是被母親阻止了。
李天明從大學裏請假回來已經半多月了,本來此刻他應該正在美國學習,學校給了他公費保送出國深造的名額。時間不長也不短,需要半年。
這件事他和母親商量的時候母親十分的猶豫。她覺得機會難得,放棄就等同於放棄了大好前程。
李天明則堅定的主張放棄,因為他不知道會不會他一走,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父親了,他賭不起。
母親只覺得惋惜,但也無可奈何。
紅棗還是和往常一樣,該上學上學,只是從前下了晚自習,總能遠遠的看見家裏的燈亮着,她就會一路小跑着回家,她知道父親在等她。
父親在家等待死亡的那些日子,家裏的燈依然亮着,但她不再着急着回家。那是父親房裏的燈,母親相信“油盡燈枯”所以從來不關燈,但是家裏已經沒有人在等她了。
父親最後還是自殺了。
那天中午父親突然從昏迷中醒來,他已經昏睡了三天,紅棗卻不知為何心裏升起一陣不好的感覺。
她在自己房間裏踱着步,猶豫再三最後還是鼓起勇氣來到了父親的房裏,她覺得有些話如果不說出口,也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支開母親,說有些話想單獨和父親說,母親便出去了。等她和父親說完話離開的時候,正巧碰到在房門口說話的哥哥和母親。
“你覺得以爸現在的情況還能堅持多久?”李天明問。
“可能兩三天吧……”母親愁容滿面,不太確定的回答。
“過不了今晚。”紅棗突兀的插了一嘴,語氣乾脆,沒有猶豫。
李天明和母親同時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你怎麼知道?”李天明問。
“感覺。”紅棗答。
那天晚上紅棗翻來覆去睡不着,她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她起身來到父親的房裏,母親再三催促她回自己房裏睡覺,她卻始終沒有動彈,只是坐在那裏,好像在等待着什麼。
時間到了凌晨兩點左右,自從紅棗下午和父親說完話以後他便又陷入了昏迷的狀態。彼時他突然醒來,表情痛苦,於是開始嘗試咬舌自盡。
母親連忙阻止,她急匆匆的讓一直和她一起輪流陪護了許久的姑姑拿了雙筷子,然後伸進父親的嘴裏,阻止他咬到自己的舌頭,場面一度十分的混亂。
紅棗只是坐在那裏看着,既沒有參與也不覺得慌亂,只是冷靜無比的坐着。
父親最後還是去世了,家裏上下突然哭聲一片,母親一邊哭着一邊着手準備後事,大家都各自忙碌起來。家裏來幫忙處理後事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只有紅棗一個人始終在那裏坐着,一滴眼淚也沒有,甚至連眼眶也沒有紅一下,就那裏坐着。
李天明紅着眼眶聽母親有條不紊的交代着他作為長子應該做的事情,時不時點點頭應和。他們在她面前走來走去,沒有人過問她,就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樣,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於是始終在那裏坐着,好像一切都與她無關。
直到姑姑發現她的時候,已經是凌晨5點多,她吃了些姑姑給她煮的稀飯,6點左右又照常上學去了,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
操辦完父親的後事,李天明就回到了遠在京城的大學,家裏只剩母親和紅棗兩個人。
回想起那一年,除了和父親過世有關的事,記憶里只有一個場景就再也想不起其他。
——餐桌上,母親一直都在哭泣,嘴裏不停的碎碎念。周圍的一切都是沒有顏色,連空氣都十分壓抑。那一年好像一直都是陰天,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陽光。家裏空蕩蕩的很安靜,也不記得母親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只覺得耳邊嗡嗡的。但始終有一句話她記得,因為母親不斷重複過很多遍。
她說,“都怪你!是你害死了你爸!都是你!”
……
“所以你在房裏到底和爸爸講了什麼?”許多年後李天明終於忍不住問出口,語氣里滿是不信任。潛台詞是“你到底說了什麼,讓你那麼篤定父親那天晚上一定會死?是不是你把他氣死了?”
紅棗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沒什麼。”
對於不相信自己的人,她覺得並沒有必要浪費唇舌為自己辯解,那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