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北辰三十六年,是夜。
近來風蕭索,陰雨連綿,不見月。不遠處竹樓,有一點燈光昏黃。
尉遲戈在收拾行囊。距離約定好的日期只有半月,明日便行。乘紙鳶下山,雲船,馬車,開疾行陣法,不惜燒耗靈石諸千。此事意義重大,若出了差池,便是丟了天下所有正道修士的面子。
所以人都和尉遲戈講做聖賢、博聲名、留青史,沒有人關心這個二十歲少年想不想去。
有人輕輕敲了敲門。
尉遲戈放下手中的衣物,轉身去開門。
是姚仟陌。
女孩妝容精緻,打扮考究,一襲煙桃色宮裝,月白色雪華披帛,美若嬋娟。遠遠望去,就像嬌妝欲殘的芍藥。
翠翹金雀玉搔頭,雲鬢花顏金步搖。雪膚花貌,北倚沉香亭,秋風起,青絲亂,天下英傑,醉留胭脂淚。
“能進去說話嗎?”姚仟陌問。
尉遲戈糾結了一下,還是把姚仟陌讓進屋裏,奉座、上茶、陪坐。
他坐在女孩對面,死死盯着杯里的茶葉。
姚仟陌低頭抿茶,抬頭看向氤氳霧氣,亦不語。
如果周遷在這裏,大概會來一句“最怕空氣突然安靜”吧?尉遲戈想。
“尉遲,”女孩好像突然下定決心,開口道:“你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不小了,可有考慮婚配的事?”
尉遲戈搖頭,隱隱預料到了姚仟陌想說什麼,心中似十五個吊桶打水,不由喃喃道:“二師姐……”
姚仟陌不容他說話,逕自道:“此次拜訪,也是想和你談談這個事……雲黛門大弟子劉逸,你可知?他前幾日向我家下了聘禮。我父親……挺滿意的,說是門當戶對。”
尉遲戈摳着茶杯,局促地笑道:“恭喜師姐。”
姚仟陌垂了垂眼,細密的睫毛無力地蓋住澈亮的眼,臉色緋紅,顫聲道:“我不想嫁。”不等尉遲戈說話,女孩好像害怕自己反悔,匆匆開口:“我知道,我今年二十三了,家裏人着急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我……尉遲,我雖然比你大兩歲,但所幸相貌尚可,家門清白,性子也和順。願自請為君執笤帚,望君莫棄。”
尉遲戈咬咬嘴唇,看向頭頂木樑,勉強扯出一個笑:“我怎麼敢嫌棄二師姐,二師姐那麼好,前方定有更好的良人相伴……二師姐,無論如何,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的師姐。”
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的師姐。
永遠是師姐,卻永遠只是師姐。
原來他並非不明白她的心意。
姚仟陌勾起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我明白了。”
尉遲戈仰着頭不敢看她的臉,女孩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站起身,繞過他:“叨擾了,不必送。”
門在她身後關上。
夜色蒼涼,風迎面吹來,女孩向遠處走去。她抬頭看看無月的天空,眯了眯眼。
他會後悔的。女孩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