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溫柔的女孩會被溫柔以待

道場上的二人和剛剛的流程一樣。

早川望的目光再次投向上面。

雖然都是副部長。

雖然早川望想相信四條詩音。

但從劍勢上來看——二者的差距很大。

一邊沉穩的像是在湖面垂釣的老手，靜靜等待魚兒的上鉤，不急不躁。

另一邊雖然也很沉穩，但那只是表面上的沉穩，她無時無刻都注視着水面，盯着浮標，只要一有動靜，她就會收桿。

早川望的腦海中回憶四條詩音的話。

‘等下我大概率會輸，所以能否取勝就看你了，劍道部的人是按對等的職位出戰，你是部員，他們也只會讓部員和你對戰，而且是相同只入部了幾周的新人……他們在這種事上會公平對待。’

四條詩音說這句話的時候，全程閉着眼睛，似乎有點抗拒——好像她的內心不想這樣，把這種事情交付給早川望。

但從現狀來看，她只能交給早川望。

因為四條詩音發現了雨宮天的內心，在剛剛那一刻終於確認。

所以，她不會讓雨宮天低落。

這時，安靜的道場內，早川望的身旁響起聲音。

“四條同學輸了的話，記得要安慰她。”雨宮天突然說。

不知何時，她坐到了早川望的身邊，原本是四條詩音坐在那裏。

早川望愣了一下：“嗯。”

早川望回應了雨宮天，但他大概安慰不來，說不定他的安慰會被當做嘲諷，然後又是替身使者的戰鬥。

“她的自尊心很強的。”雨宮天又說。

“我知道。”

早川望回答，她的自尊心的強和勝負心的強就差寫出來貼在衣服上，這是很清楚的事實。

場上的二人依舊保持對峙，劍道部的副部長很小心，面對四條詩音謹慎的簡直不像話，而四條詩音的耐心和警惕在這之中被消磨。

魚兒在水下遊動，還未咬勾。

雨宮天的目光移開。

她注意到了早川望身前的防具。

“早川君，防具。”

雨宮天輕聲提醒道，因為等下就輪到早川望了，他需要穿好甲。

早川望沉默了會兒說：“部長，雖然有點抱歉…但我沒穿過這種東西。”

雨宮天聽完，想了想說道：

“我知道了，要我幫你穿嗎？”

“不……”早川望下意識的想要拒絕，但他沒能完全說出音節。

他的確不會穿防具，而如果等等四條詩音的勝負已經比試完，他還在手忙腳亂的佩戴防具，實在有點難堪。

所以早川望只好微妙的點頭：

“麻煩了……”

“嗯。”

雨宮天拿起早川望身前的防具。

劍道部提供的防具一共分為五個部位，保護腹部，胸部，手臂，喉嚨，面，還有頭髮的頭巾方便活動。

早川望正坐也可以穿，他不需要站起來，雨宮天先拿起了垂，幫他裝備好。

腹部披上防具。

距離很近，他聞到了熟悉的香味。

然後是胴。

莫名的，早川望突然有點幻視。

少女溫柔的動作，讓他感覺自己是將要上沙場的戰士。

就好像是出征前，妻子幫丈夫戴上戰甲，親手的舉止想要留下，那份柔情似水在無聲中慢慢表達。

“你一定要回來。”

妻子低聲說，眼淚慢慢滑落。

“……”將軍沉默半響，留下一句，“國難當頭匹夫有責。”

然後提起劍，帶着士兵揚長而去。

留下最後的背影……背影……

征戰沙場，塵土飛揚。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等等等等…不對。

早川望皺起眉頭，自己又不會戰死，為什麼要有這麼奇怪的念頭。

他連忙打住思考。

而不知不覺，雨宮天已經幫早川望戴好了全部，只剩下面和頭巾，這兩個早川望自己會戴。

“好了。”

雨宮天說，她的手離開早川望的手甲，系好了繩。

而她的眼角邊沒有滑落眼淚。

這不是出征。

可早川望的心中莫名悸動，也許是剛剛無端的妄想讓他悸動，所以他開口說道：

“部長，我會努力拿下比試的。”

這句話是下意識的說出，早川望的覺悟還沒有那麼明確。

但雨宮天愣了一下。

然後，是和聽到四條詩音的話時反應相同。

“不用勉強自己，只要加油就好。”雨宮天說。

早川望愣住，思緒停頓。

這很奇怪。

這很不對。

那奇怪的感覺，快要被早川望察覺到。

他的思緒重新回到那間府邸。

——將軍的身上是妻子慢慢親手佩戴好的甲，她撫摸着銀光閃閃的鐵鱗片，只有這個可以保護將軍的性命。

雙手捧着將軍的劍，妻子將這把花紋的軒轅劍拿到他的面前。

無聲的對視里，將軍開口，慢慢說道：

“我會回來的。”

這是他許下的承諾，對賢惠的妻子。

但妻子的回話奇怪的像是跳了個頻道，賢惠的人消失，變成了小三戰神。

“沒關係，能不能回來都可以。”

將軍：？

早川望：？

——這就是雨宮天的話對早川望的感覺。

沉默。

儘管二者的氛圍和含義都大不相同，但那份奇怪的感覺是同樣的。

以早川望的認知，雨宮天聽到自己的鬥志宣言，應該會認真的鼓勵自己。

就像是在每次在部室里，自己練劍時候的加油打氣。

她從來都不會讓早川望感到冷落，她會給早川望加油直到每時每刻，她會回應你的期待。

因為她很……親切。

親切？

親切……

不，不對……

早川望在這一刻，好像明白四條詩音的話了。

他反應了過來，那不是親切。

那是更加具體的東西。

……

深吸一口氣。

……

慢慢抬眼。

……

這一刻。

……

場上的人動了。

……

魚兒上鉤，劍刃破空。

……

一觸即發的劍。

……

“部長。”

早川望的聲音拉回雨宮天的視線。

“什麼事？”

“部長，這個比試是不是很重要。”早川望慢慢地說，“我記得那天你的話，劍道部的傢伙拒絕了你的入部申請，所以你創立了真劍道部。”

”……”

“沒有。”雨宮天也慢慢地說。

“有的。”

早川望像是小孩子的用詞，但他的聲音很溫柔。

“……”

片刻后。

“部長，我會努力贏下來的。”早川望看着四條詩音的劍掉落。

“不用勉強自己…努力就好。”

重複的對話響起了第二遍。

很奇怪。

按照普通人的反應，第二次聽到，怎麼都應該是戰前的鼓勵，哪怕是想要出軌的妻子也會回神，鼓勵將軍。

但雨宮天連出戰前的最後話語，都像是在安慰。

因為知道早川望會輸，所以在安慰他。

因為知道四條詩音會輸，所以沒有給予期待。

但這份期待，不是不想給予。

而是不能給予。

期待是沉重的，帶着相應的他人的，對你的看法和心，期待是信念與感情的交織。

四條詩音是擁有自尊自傲的天才，是雨宮天的好朋友，她會努力回應雨宮天的期待。

早川望也是，他也會回應別人的期待。

如果一開始雨宮天就認真的和二人說，自己想要獲勝，那麼二人會努力，努力，努力。

回應她。

但，如果這份期待沒有回應好，四條詩音會自責，她會把部室的名字更改當做自己的責任。

早川望也會當做自己的責任。

從現實的角度考慮，早川望只是普通的高中生，四條詩音只是普通的高中生。

二人的劍道不可能比的過劍道部的部員。

這很正常，也很現實。

所以雨宮天從一開始，就沒有把這份期待表露出來。

輸了就輸了，儘力就好了，她是這樣表示。

——難怪一直不在意。

——難怪從來都不願意提起。

早川望終於想明白了雨宮天的思維和行動，像是解開了一道奧數題后的感覺。

她的確很單純。

迷惑的表現下是單純的心。

她一直想告訴大家，輸了沒事的，這不重要，然後她就會覺得這樣輸掉的話，大家應該也不會自責了。

這很好理解，就像你去朋友家玩，不小心打壞了他家的杯子。

如果他說這個杯子只是一個便宜的玻璃杯，你並不會太在意，簡單的道歉，便遺忘在記憶的角落。

——但那個朋友沒有告訴說，這是他已故的爺爺，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之所以能夠輕鬆的遺忘，是因為那個上面的重量你並不知曉，他裝作着不在意的樣子讓你不要自責。

但你知曉時，那麼還能懷着輕鬆的心情去遺忘嗎？

不可以。

早川望不會。

……

片刻后。

……

早川望第三次開口說道：

“部長。”

“我在。”雨宮天的聲音有點小。

二人的世界像是被隔開，旁邊是白色的光幕，只有雨宮天和早川望能聽見聲音。

早川望慢慢地說：

“部長是個很好的人。”

“嗯。”

雨宮天被誇了，但她沒有誇回去。

“請好好地看着我。”早川望又說。

雨宮天疑遲了下，慢慢抬頭。

早川望拿起劍，起身，和敗北的四條詩音擦肩而過。

二人沒有對上視線。

但他們的信念已經交付。

“你明白了？”

“我明白了。”

互相離開的二人背影像是光幕。

早川望的眼神慢慢變了。

他想明白了。

在親切之前，還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雨宮天。

溫柔。

早川望一開始以為雨宮天只是單純，單純不想爭執，然後從單純慢慢變為善良，以為她的不想爭執是善良。

最後才意識到，她是溫柔的。

這個溫柔的女孩不想看到早川望因為比試的失敗，然後自責能力不足。

所以她裝做並不在意的模樣。

……

但雨宮天其實會在意的。

……

只是會在無人的角落一個人在意。

……

她是個很溫柔的人。

……

而溫柔的少女應該被溫柔以待。

……

思緒在跳動。

……

然後慢慢清楚。

……

早川望會幫助她，因為他得去幫助她。

少女是第一位讓他在東京感覺到溫柔的人。

她對早川望很好，所以早川望也會對她很好。

這是早川望做人的基本準則。

古語有言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早川望的能力還沒有強大到拿着鋤頭打出一口井來。

但最起碼，他不願意看見少女的低落。

所以現在，他站了出來。

握緊的劍上纏繞着看不見的信念，早川望看着對面的男生點頭。

“劍道部部員，早川望。”他說。

“劍道部部員，北川進。”男孩說。

沉默的點頭後退三步。

交鋒的視線慢慢抬起。

早川望的目光如刃。

——他不想看見少女的低落。

「獲得技能“劍道·岩流”」

「當前積分：5點」

無關理智、無關感性。

這是心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