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 其三
葉卡捷玲娜的問題立刻就得到了答案。伴隨一聲脆響，那列火車車廂靠在站台一面的鐵皮被從內部沖開。那股力量十分巨大，一擊則便把鐵皮打飛出去。那片鐵皮徑直撞開站台護欄，從山坡上滑下來。鐵皮材質本身就十分厚重，下滑時直接將沿途的所有房屋從地基上鏟了起來，而那些被鏟起的房屋則將其周邊連結的其他房屋一併扯開。最終大片大片的房屋和滾石一起滑落到了山腳下，並在落地時震起大片沙塵。
海灘瞬間變成一片狼藉。
那集裝箱裏魚貫鑽出幾個巨大的機械人，它們每個“人”目測身高都超過三米，身上披着一條破碎的長袍，掩蓋住了身體輪廓。
“是量產型！”厄洛莎驚呼道。“這次那幫起義軍下血本了！”她牽住葉卡捷琳娜的手，向最近的房屋跑去。得益於當地房屋特殊的類似於集裝箱的材質，再加上房屋是連片滾落下來的，其中一大部分結構依然沒有被徹底摧毀——至少隱藏兩個少女是沒問題的。“希望那些傢伙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兩位少女鑽進一個漆黑的洞口，在廢墟里又穿過幾間房子，確保沒被那些量產型機械人注意到后，才悄悄探出頭來。
那些量產型從火車中出來后，便自最高處漸次往下從已經面目全非的小鎮廢墟中搜尋什麼。它們骷髏般細長的雙手從袍子裏伸出，插入廢墟間的縫隙里，將大塊的建材扯出來，以怪力拋到海里。同時，那些機械人從胸口處發出一片耀眼的光——那光十分強烈，完全穿透了覆蓋在體表的布料。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熱浪。厄洛莎發現，這熱浪並非來自量產機本身，而是來自廢墟中的金屬——它們似乎與量產機產生了某種共鳴，溫度正在急劇上升。
葉卡捷琳娜全身感到一陣酸痛，感到手邊的岩石是瞬間失了真，使她差點摔倒在地上。儘管她立刻穩住了自己，但依然被厄洛莎看見了端倪。那種電磁波不但對環境影響異常的大，居然已經能干涉人類的感知！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葉卡捷琳娜。”厄洛莎對她說。“它們雖然人多，但量產型是靠蜂群意識行動的。每個群體實際上是受一個個體控制的。”她指向車站的那列火車。“我賭一把，怪物們的頭兒就在那裏。我們幹掉它！”
“不可以，小姐！”葉卡捷琳娜自然是不同意這個提議。“這樣做太冒險了，那山坡上已經被剷平了，我們最後肯定會被那些東西發現的，小姐!那太危險了！”
“沒關係的，葉卡捷琳娜。我這不是有你保護嘛！”厄洛莎反而十分輕鬆。而立刻，她的臉又沉了下來。“再說了，我有什麼想法似乎從來不需要經由你的許可吧？”
事實卻是如此。儘管兩人的感情上如同親姐妹一般，但實質上依舊是主僕關係。葉卡捷琳娜自始至終不過是她的主人買來的玩物，她的一切都是屬於厄洛莎的，包括她自己。葉卡捷玲娜沉默了，單膝跪在地上，默默低下了頭。她卑微的從髮絲間瞥了一眼小主人——她正背對着出口，如女王般審視着自己。這讓她想起三年前她剛來到小主人家裏的時候。那次也像現在這樣，背對着落地窗的厄洛莎也是這樣審視跪在地上的自己的。“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厄洛莎·伊里奇·克茲洛夫的女僕了。”她歪着頭，將食指頂在下巴上。稍加思索后，又接著說，“你......你以後就叫葉卡捷琳娜了。”
“好的，小姐。”
“不要叫我小姐，你叫我厄洛莎就行了。”
“好的，小姐。”
“笨蛋......”
厄洛莎的言談舉止間透露着不可辯駁的威壓。她嘆了口氣，“來吧，葉卡捷琳娜。”
這次語氣又回到如平常那般溫和。
昏暗的廢墟里並沒有透露出多少光亮，兩位少女只得憑着感覺往上摸索。廢墟里的空隙形成的隧道足以供兩人通行，但暴露出來的板材，鋼筋等依舊十分危險。厄洛莎在不經意間觸碰到一絲粘稠的液體，還帶着濃重的血腥味。
“小姐，請允許我走前面吧!”
“......好吧。欸你慢點，你擠到我了，你慢點啊......”
隨着兩位少女緩慢的推進，機械人在扒拉廢墟的聲音越發清晰，而那些鋼材與奇特光波共鳴而產生的熱感越發真實。葉卡捷琳娜此時的頭痛於眩暈感也更加的強烈，連視線也都逐漸模糊。
“葉卡捷琳娜，集中注意力！”厄洛莎在她的腿上狠狠捏了一把，她眼前的視野才稍顯的清晰。眼前的石塊開始被一股力量拉走，一股沙塵傾瀉進了隧道里。她們迎面撞上了機械人！
在那張巨大的人臉出現在葉卡捷琳娜的眼前時，劇烈的疼痛也消失了。她看到了那張臉——那隻能說是一張對人臉進行拙劣模仿的面具，它與復活節島上的巨人雕像面部及其相似，但輪廓更接近於狹長的倒三角。他的五官極其抽象，鼻子連帶臉頰被極度拉長，且稜角分明。眉骨高而厚實，使得眼眶深深陷於面部，產生兩塊黑影。那面具上被突出刻畫的雙唇緊閉，但分明能聽見其中飄出的呢喃咒語。葉卡捷琳娜在與其四目相對的瞬間就將這張扭曲的臉刻在了腦海里，她感到那那兩個深邃的黑洞裏有什麼在注視她。這種危機感使得她毫不猶豫從聲旁抽出一條斷裂的鋼筋——那斷面及其鋒利——全力朝着朝怪臉的眉心刺去。或許是葉卡捷琳娜用力過猛，也或許是那怪物自身強度並不高，鋼筋居然一擊就打穿了怪物的腦袋，沒有一絲聲響。
葉卡捷琳娜暗自慶幸，機械人居然模仿人類將核心裝在了腦部。她將那量產機拖入了洞中，撕開機械人的長袍，才發現機械人並沒有如外表那般厚重——它的袍子下是類似人類骨架的運動結構，除過一塊佔據了胸腔大塊區域的油箱和裝在頸部下方的信號接收裝置外，就只剩下一大堆液壓裝置和支撐結構。那機械人的做工十分的粗糙，還能看見機油一樣的東西在油箱和導管的連接處往外滲出。葉卡捷琳娜幸運的在那機械人的腰部找到了一把轉輪霰彈槍和兩盒子彈，把它們悉數塞到了厄洛莎的懷裏。
“帶一把武器保險一點！”她是這麼說的。
接着她拆下了那機械人的左臂，將它的關節卡死，又纏了數圈細鐵絲。為了方便抓握，在另一端用撕下的袍子纏了幾圈。最終得到了一把巨大的簡易鐮刀。在一切準備妥當后，葉卡捷琳娜便挨近洞口。“小姐，等下我們出洞后就要以最快速度往上衝鋒。務必要跟緊我，不要給那些傢伙太多反應機會!”
“知道了。”
厄洛莎爬到了洞口處，在遲疑了一下后，突然退回到洞口深處，將最乾淨的位於胸口的白圍裙撤下一條。“小姐，先過來一下。”
“幹嘛，我沒受傷！”
“您什麼時候騙得過我？”
量產機們各個相聚約五十米，依舊有條不紊的在廢墟中翻找。它們聽到背後有細小碎石滾落的聲音，木訥的回過頭。便立刻注意到在向山頂衝刺的兩位少女。葉卡捷琳娜展現出驚人的爆發力，厄洛莎幾乎是像只小雞仔一樣被葉卡捷琳娜拎着走的。葉卡捷琳娜的每一步都將腳尖深深插入瓦礫中，向後一蹬便踏落無數碎石，同時令自己竄出一大段距離。周邊幾隻龐然大物停止了呢喃，迅速向二人衝去。受制於其本身龐大的體積，它們的攀登速度遠不及拉着厄洛莎的葉卡捷琳娜。它們四肢並用如蜥蜴般匍匐着在坡上攀登，但它們經過的廢墟上以經已經沒有多少堅固的立足之處，最終只能是踏落了更多砂石，始終慢二人一步。
臨近最頂端的地方已經完全成為絕壁，葉卡捷琳娜便將厄洛莎先行推上平台——其實是被甩上去的。葉卡捷琳娜一手嵌入石縫間，單手拎着厄洛莎的衣服將她甩到了平台上。平台頂端尚有幾個和人類身高相差無幾的機械人守候在火車旁邊，那些機械人同樣是量產型號，但面相卻更接近人類，也更加的精緻。他們見到見到率先登上站台的厄洛莎時，便迅速衝上去，從袍子裏伸同樣和骨頭一般枯槁的雙手企圖鉗制住她。厄洛莎端起槍，率先使離自己最近的機械人腦袋開花。其餘的機械人被緊隨其後的葉卡捷琳娜依次丟了下去——衝鋒最前的那一隻幾乎就要抓住厄洛莎了，而葉卡捷琳娜的鐮刀也在同時伸出，一刀劈在怪物的臉上，刀鋒完全陷阱了怪物體內。接着她順勢一扯，便將自己完全拉倒了平台上。而那個機械人在尖哮中被甩了下去。在其後面的一隻則被葉卡捷琳娜從腰部勾中，隨即被葉卡捷琳娜的一記橫掃攔腰折斷。第三個機械人則是被她一個上挑，在空中解體成兩半。後面的機械人們幾乎是被相似的方式處決。
葉卡捷琳娜的攻擊毫無章法可言，但她每次攻擊都極具破壞性，每一刀會精準的將鐮刀砍進目標的體內，並用下次攻擊將其折成兩截，被她甩下站台。更何況她的攻擊精確程度妙不可言。每隻丟下去的機械人都會精準的砸到站台下依舊試圖往上攀登的量產機們。
轉眼間站台便被葉卡捷琳娜清理乾淨。
“一定在那裏！”厄洛莎指着一節火車箱說。誠然，那節車廂的特殊性肉眼可見。不同於其他已熱的通紅的部位，從那軒窗里閃出的是幽幽的藍光。葉卡捷琳娜二話不說，使鐮刀砍進車門的接縫處，將整個車門撕開。厄洛莎隨即鑽進車體。
巨大的銀白色電腦組印證了她的猜想——那是一個由數台超智能機械人核心處理器和十二面信號發射接收裝置組成的龐大指揮系統。那呈半球的型號反射面邊緣還散發著明朗的天藍色光芒。厄洛莎二話不說，舉起槍打空了彈夾，那些發收裝置碎成了蜂窩。即便如此，那些瘋狂的量產機任然在湧上站台，撲向車廂。葉卡捷琳娜不得不退到門口，將怪物們堵在門外，為小姐爭取時間。厄洛莎又裝填上一巢子彈，全部打了出去，還不忘在踹兩腳。整個電腦群就此徹底變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