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池音在一團散着柔和銀光的月華中緩緩的睜開了眼。
池音是一隻月鳥,月華中豐沛的靈氣可以很好的溫養她幾近耗盡靈力的身軀。
眼下她還不清楚自己現在身在何處,但很顯然她並沒有如她預料的那般,因為為那個人續命過度透支靈力,而致衰竭而死。
並非她有意求死,那個人叫溫少寧,是她的夫君,是個沒有來世的凡人。
溫少寧命帶天衰,這種命格的人,死後便是人死魂衰,再無轉生。
這一點池音從一開始就知道。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嫁給了他。對她而言,文文弱弱的溫少寧,便是這三界天上地下的唯一,這與他是否是凡人,有沒有來世並無關係。
她答應過少寧,即便他死了,她也會好好活着。
應下這話時,池音並無半點違心。
溫少寧教她認凡人的字,給她說了許多書中的傳奇故事,帶她去看風月中的異域美人,告訴她這世上天南地北的美食美景。他說,將來她也可以如話本子中替天丨行道的女俠一般,逍遙自在,踏平川游江湖,去認識最美的人,看最壯闊的景。
她覺得少寧所說的那種生活,真的很美。
溫少寧一直告訴她,愛情不是全部,他更不該是她的全部,人的一生太短或許只來得及愛一個人,但她的一生很長很長,可以愛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溫少寧讓她試着去愛更多的人更多的事物。
她覺得少寧讀過那麼多書,總不會說錯的。
可當溫少寧的魂魄一天比一天衰弱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根本放不開手,再美好的日子,沒了她的少寧便失去熠熠生輝的吸引力。
即使知道自己的靈力對於天衰命格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但池音依舊想留住他,哪怕只是多一刻也好。
“呆鳥!”隔着月華籠罩的薄霧一般的結界,池音看到了一個穿着黃衣的小童。
“小谷,是你啊,這裏是哪裏?”池音有些懨懨地問着,臉上的茫然卻顯然不是因為自己身在陌生之處,而是對這個再無少寧的世界感到不知所措。
小谷是顆穀子精。
池音第一次化為人形偷偷溜出望月谷時,在人間的茶攤聽了一天的群俠捉妖傳。在回望月谷的路上她遇到了一隻凡間的花雀精,花雀精的孩子身子不好,她就把自己帶着的月靈果送給了小花雀治病,花雀便把剛捉來給小花雀補身子的穀子精送給了她。
月鳥並非凡鳥,剛出生便可吸收天地精華,平日所食也是谷中的靈泉仙果。
池音自然沒有吃了穀子精,穀子精也很知恩圖報,就一直跟着池音,久而久之,二人便成了朋友。
糰子一般白胖的小童盤腿坐在結界外,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張望了一圈殿內的佈置:“嗯……我剛剛隱隱約約聽到外面的人說這兒好像是天界,這裏的一切都是用月靈石做成的,你說會不會是傳說中的月宮?”
池音搖搖頭表示不知,她腦中混混沌沌。靈力枯竭帶來的極度虛弱倦意,和失去少寧后一直揮之不去的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在她的身體中交纏,讓她無法集中地去思考一件事。在疲倦再度吞噬她之後,她下意識地蜷了蜷身子抱着膝蓋,側躺着將臉埋進膝間,又閉上了眼睛。
小谷見她如此,頗為老成地嘆了一口氣。
原先他是不贊同池音和書獃子在一起的。
月鳥天性忠貞,一旦結契,額間生出情絲羽,這一生便只會守着這一個伴侶。
書獃子雖不似別的凡人那般喜新厭舊,可再好也是個活不過百年的人,若是能轉世投胎,倒還好些,但偏偏命中帶劫,有今生卻無來世。
百年的歲月,對於與月同壽的月鳥而言,不過是彈指一瞬,和這樣一個凡人結契,與讓池音這隻呆鳥孤獨終生有什麼區別?
可日子久了,他卻發現,這二人或許真是世上最般配的一對。
書獃子看着文弱,其實頗有手段,在凡人中也算是天之驕子,年紀輕輕已官至四品,是個極有抱負的人。
一開始書獃子並不知道自己沒有來世之事,那時候池音多看別的男子一眼,他就酸的跟什麼似的,又怕池音覺得他小氣,便總是憋着勁和那些男子較勁。甚至有一回還因為池音誇了他那做將軍的好友一句英勇,他還真就找了師傅,每日卯初習武,卯末去衙門,一堅持就是幾年。
生怕池音的眼神不能只專註在自己身上。
可這麼一個人,在知道自己沒有來世之後,竟辭了官,散盡家財帶着池音去看名江大川,去認識不同的人。他看着溫少寧一點點的教會池音怎麼做人,怎麼識別人心,鼓勵池音去接納更多的人和事……
生怕池音的眼中只有自己。
一個明知道對方沒有來世,還是義無反顧,甚至為了給對方續命,差點耗盡靈力而死。
一個怕自己死後對方會孤獨,放棄抱負、名利,甚至是自己在對方心裏獨一無二的位置,只想讓對方在自己死後也能開心快樂繼續活下去。
呆鳥配獃子,還真是天生一對。
想到這兒,小谷又鼓着臉長嘆了一聲。
就在這時,殿門被打開,一個男子帶着幾個穿素白紗衣的仙官仙子走了進來。
小谷眯着眼,在月華與祥光之中看清了男子的容貌。
這是一副尋遍三界也再難尋出的好樣貌,眉間眼梢儘是纖穠矜貴,氣度熠熠卓絕,卻又帶着些高高在上的疏離感。
只是這容貌似乎與書獃子還有三四分相似。
小谷呆望着男子,在心中暗暗想着。
男子卻只淡淡掃了小谷一眼,聲音低沉清冽地與身後的人吩咐:“帶他去仙植園。”
身後的仙官垂首應諾,不待小谷將那句“你們是什麼人?我不走……”說完,一揮袖便將他變回了原身穀粒,躬着身退了出去。
男子望着蜷在月華中的池音,狹長的鳳眸幾不可見地彎了一彎,低聲對身後的仙娥道:“你們也下去吧。”
一應仙娥便都恭順地退出了殿外。
這個過程中有膽大的仙娥忍不住偷偷覷了月榻上的池音一眼,想看看這究竟是如何絕色的一個女子?竟讓天帝如此另眼相待,只可惜池音的臉一直低埋着,也看不出什麼。
其實自天帝將池音從凡間帶回天宮后,天界眾仙都對她十分好奇,天帝每五千年曆一次劫,所遇之人無數,為何偏偏只對這女子如此特別?
但眾仙家心中也明白,再特別也沒人能越過那位神女去。所以這女子,再如何也只能住在月華宮,永遠不可能入主金闕雲宮的天後殿,成為天帝比肩並立凌霄的人。
應華邁步走到月榻前,目光少見的蒙上了一層極淡的柔意。
身為天帝,他每五千年便會應天道下凡渡劫,但天地不可一日無主,以往下凡渡劫的都是他的分神,唯有這一次,他是以本體下界,只留了分神鎮守金闕雲宮凌霄殿。
此事極秘,天界之中亦只有掌三界命簿的司命知道個中內情。
不可否認,與以往的歷劫所經歷的形形色色的人不同,池音對於應華而言確實有那麼點“特別”。無論是容貌性情,還是她對自己凡身的獨一無二的情感,都甚合他意。
甚至讓他破例將她帶到了天宮。
應華就身卧上雲榻,彷彿那重結界並不存在一般。
他動作輕緩地摟過池音,慢慢從身上散出一些屬於溫少寧的氣息。
不出他所料,懷中的人便無意識地湊了上來,窩在他懷中蹭了蹭。
十分親昵。
池音的這個反應,顯然讓他很是滿意,他嘴角微勾,用修長的指挑起懷中人的下巴,指尖上緩緩釋出的靈力足以讓她保持沉睡的狀態。
他將額貼上她白凈的螓首,一窺她此刻的夢境。
池音的夢中是他們初識時的場景,當時的池音還是因為聽了說書的故事就立志當個捉妖師的小姑娘……
“真的綁錯人了?”池音有些為難地望着面前一狐一鬼,細白的食指摸了一下靈巧的鼻尖,這是她心虛時慣有的反應,“不是說是長得最好看的那一個嗎?我覺得他就是呀……”
池音指了指被她用定身法定在原處的十八九歲的少年的臉,像是想給自己找回一些排面一般,語氣誇張地嘟噥了一句:“多好看呀。”
神情倒是意外的誠懇,弄得並沒有失去意識的少年乾淨的臉頰上染了些紅。
長着一對狐狸耳的少女上前仔細地瞧了瞧少年的臉,有些贊同的點了點頭:“嗯,是很好看。”
然後回首看着身後怯生生的鬼魂少女問道:“小靈兒,你喜歡的那個人真的不是他嗎?”
被叫小靈兒的少女漲紅着臉,羞怯地偷瞧了少年一眼,快速低下頭,搖搖頭否認。
“小谷,你說現在該怎麼辦呀?”池音看着一旁的小糰子,感到有些頭大。
自上次來人間一日游后,這還是她這幾百年來頭一回來人間。她原是聽附近的村民說,宋家村這邊鬧妖怪,最近路過這一帶的歸鄉年輕男子也不知道是被什麼妖怪迷惑了,莫名其妙跑進宋家村後面的林子裏,醒來后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一直想一試自己捉妖身手的池音一聽,雙眼立刻放出光,沒想到她才出谷就遇到了這樣的好事,不,怪事。
於是就興緻勃勃的和小谷跑來了宋家村。
不過這事倒是出奇的簡單,沒出兩個時辰她就把始作俑者抓住了,還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