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153章

第153章 第153章

宴清十五年,萬壽節過後不久楚岳峙突然宣佈,皇后司竹溪時隔多年再度懷上龍胎,龍顏大悅的楚岳峙下旨賜宴群臣。

這些年來司竹溪每月初三都到女子學堂為女學生們授課,聲望全然不輸給登基以來一直努力推行仁政的楚岳峙。也因京城中設立的女子學堂反響極佳,宴清十一年開始,不止京城,十三省也都陸續開設了女子學堂招收女學生。

只是司竹溪此時突然傳出有孕,百姓們除了感嘆帝后情深多年來依舊恩愛如昔之外,也都多少有些為皇后感到擔憂,畢竟女人生子如同在鬼門關前過一遭,如今皇后更是高齡,這懷胎十月能否平安尚是未知數。

果不其然,在宣佈了喜訊三個月後,一天夜裏,坤寧宮急召林亦等太醫入宮,幾個時辰后,宮中便傳出噩耗,皇後半夜突現滑胎之像,雖急召太醫入宮,仍未能保住龍胎。皇帝當時正在養心殿與幾位朝廷重臣針對已經反覆商議三年的議案進行商討,聽到宮人來報后大驚趕回後宮,只可惜仍是晚了一步,等他趕到坤寧宮時,皇后已產下死胎並引發大出血,林亦等幾位太醫在他的悲慟大怒中使盡了渾身醫術,好不容易才將皇后救回。

據聞皇后產下的死胎乃是個已經成形的男胎,皇帝當時抱着在襁褓中的血嬰痛心不已,直道自己對不起皇后與這無緣的皇子。

之後又過去兩個月,皇后自流產後便一直卧病不起纏綿病榻,又因一直未能從喪子的打擊中恢復過來,終日以淚洗面傷心傷神,雖有太醫院眾太醫竭力醫治,最終仍未能留住皇后的一縷芳魂,在一日早朝時撒手人寰。

先是遭遇喪子之痛,隨後又是皇后崩逝的打擊,皇帝楚岳峙大慟,親自擬定謚號為“孝純昭憲至仁文德承天順聖高皇后”。

所謂“孝純”,中正和粹方可曰純,那是最高的美謚。

此外,皇后喪儀,輟朝百日,在京文武百官於聞喪之次日清晨,素服詣右順門外,具喪服入臨,臨畢,素服行奉慰札,三日而止;文武官員皆服斬衰,自成服日為始,二十七日而除,仍素服。至百日始服淺淡顏色衣服。東宮、親王熟布練冠九,去首,負版辟領衰,如朝見上及受百官啟見,青服、烏紗帽黑角帶。王妃等熟布蓋頭,去腰。宗室、駙馬,服齊衰三年,練冠,去首。

再有,對百姓也有規定,軍民男女皆素服三日;自聞訃日為始,在京禁屠宰四十九日,在外三日。停音樂祭祀百日,停嫁娶官一百日、軍民一月。

皇后司竹溪崩逝,舉國悲痛,也是皇帝楚岳峙自登基以來,首次如此長時間不登早朝。

宮外一片愁雲慘霧,而宮內,司竹溪已洗盡一身鉛華,淡妝素衣,即將趁夜在楚岳峙的安排下與余隱一同出宮離去。

“我當年曾許諾,若有一天你想要離開,我定不會以責任為由強要你繼續擔著我妻子的名號;而若是你尋到了自己的意中人,我也定會成全你們,絕不再耽誤你半分。”站在殿門口,楚岳峙瞥一眼一如既往在外安靜等候的余隱,對司竹溪淡笑:“如今,楚表哥也算是完成當年的承諾了。”

“抱歉,往後,不能再繼續做楚表哥的後盾了。”司竹溪說道,其實,兩年前楚岳峙就有意放她離開,是她還放不下女子學堂等諸多事宜,這才又拖了兩年。

“無妨。”楚岳峙早想讓她離開去過自己的日子,等到今日他都覺得已經拖得太久,更何況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如今這朝堂良臣眾多,你雖離開,但邊疆還有皇甫良鈺守着,這幾年女子學堂也贏得許多人的認同,女子地位雖一時半會未能有太過顯著提高,但總歸是往好的方向發展;更何況我身邊還有司九,只要有他在,我就不會倒下。”

司淵渟與楚岳峙直接的羈絆有多深,司竹溪如何能不懂,她掩嘴輕笑,道:“楚表哥保重。”

楚岳峙下巴輕點,又道:“司九不來送你,你別放心上,他只是不太喜歡離別,所以才不想親自送你離開。”

“拾喜知道,表哥其實心很軟,也不擅長應對離別。”司竹溪說道,她都懂,所以一點都不怪司淵渟不來送她,對司淵渟來說,人生經歷過的所有離別都太過慘烈,他已經無法再平靜地送自己在乎的人離開,哪怕這不是死別只是送她去開始新的生活。

“嗯,那你去吧。讓圓圓再送送你。”楚岳峙最後展臂再抱了抱司竹溪,便讓站在自己身後的楚慎獨陪自己母後走完最後這段出宮的路。

已經過了十五歲生辰的楚慎獨尚未及楚岳峙那般高,卻也身形頎長比例極佳,不難看出日後多半不會比楚岳峙差到哪裏去。

上前半步,楚慎獨面上帶着少許尷尬,道:“父皇,兒臣已經十五,不要再叫兒臣圓圓了。”

楚岳峙眉毛一挑,道:“你不管長到幾歲,都是朕的小圓圓。”

司竹溪神色愉悅,牽過楚慎獨的手與他一道走下台階,道:“不是母后不幫你,當初圓圓這個小名,是你自己喜歡的,小時候你舅父不叫你圓圓你還不高興,現在再想改,來不及了。”

“……憑什麼父皇母后還有舅父的小名都那麼正常,只有兒臣要起個這麼羞恥的小名。”楚慎獨面上發熱,他自然是記得自己當初被叫“圓圓”有多高興,可是他畢竟長大了,再用這麼可愛的小名叫他,他東宮太子的威嚴何在。

“那是因為你父皇把你當寶貝,希望你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地長大。”司竹溪側首看着已經長得比自己高的兒子,頓了頓才又問道:“母后離宮,你心中可會有怨?”

明白母后心中顧慮,楚慎獨停下腳步,很認真地說道:“父皇這些年常教導兒臣,母后在作為兒臣的母親以前,首先是一個獨立存在的人,理當擁有自己的人生。儘管父皇教導的觀念與傳統禮教有所衝突,但,兒臣能明白父皇的意思。母后的前半生,有苦難也為舅父犧牲,成為父皇的妻后,又背負上沉重的責任,這些年來更是為了女子學堂等事宜嘔心瀝血事必躬親,旁人可以不理解母親今日的選擇,可兒臣將母后這些年的辛勞都看在眼中,如何還能指責母后?”

話未說完,楚慎獨抬眼看向背着行囊站在月光下等着他母后的那名男子,續道:“母后請放心,兒臣已經長大,明白也理解母后的一切選擇,斷不會想偏了去。更何況,余叔守了母后多年,也等了母后多年,把母后交給余叔,兒臣心中的擔憂與牽挂也會輕些。”

抬手摸摸楚慎獨雖仍年少已然十分俊美的臉,司竹溪徹底放下心也放下最後的顧慮,欣慰道:“你能諒解母后,就好。這些年,看到你成長得如此好,也不枉母后當年拼了命地將你生下。你要記住,你舅父和父皇這一路走來,同樣很不容易,往後,母后不在宮裏,你更要時刻謹記自己身為東宮太子的責任,好好輔佐父皇。太子可立也可廢,即便你是父皇與母后的孩子,即便你自小長於父皇與舅父膝下接受他們的悉心教誨,他日你若是行差踏錯又或玩物喪志,不能做一個勤政愛民的賢明之主,你的父皇和舅父也斷不會讓你繼承帝位,你,明白嗎?”

“兒臣,謹遵母后教誨。日後定會好好輔佐父皇與舅父,不教母后失望。”就像當年楚岳峙給了司竹溪承諾,如今,楚慎獨身為人子,也給出了自己的承諾,“兒臣,想要成為像父皇與舅父那樣的人,可若是德才不配位,兒臣即便被廢也絕無怨言。兒臣時刻都記着父皇與舅父的教誨,這天下,並非以帝王為尊,而應以百姓為大,君王的一切決策都應以國家以百姓為重。”

“如此,甚好。”能看到當初拚死生下的孩子長成今日這般出色的模樣,司竹溪是真的打從心底感謝,司淵渟和楚岳峙這些年對孩子的教育以及陪伴,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他們對孩子的重視以及付出比她還多,也幸得他們如此真心相待,她才能在最後做出這個成全自己心愿的選擇。

“走吧,讓兒臣好好送母后出宮。”楚慎獨緊握住司竹溪的手,他雖懂事,但也只有十五歲,他很清楚,母后此次出宮,往後再想見也怕是難了。

司竹溪不語,拍了拍楚慎獨的手背,唇角彎起眼底卻一片濕潤,母子連心,有些話已不必多說。

人生總是如此,有所取捨,有得也必有失。

離開坤寧宮后,楚岳峙沒有回擷芳殿,而是去了城牆尋司淵渟。

不出所料,在那能看到通往宮外之路的城牆一隅,司淵渟一襲白衣站在檐下,靜靜等着司竹溪的出現。

楚岳峙走過去,從背後抱住司淵渟的腰,道:“你若捨不得,再等十年我們也出宮了,便去尋他們,可好?”

司淵渟沒有立即應允,而是過了好一會後,才輕聲說道:“不了,就讓拾喜跟余隱好好度過餘生,我這個當初沒有保護好她反而讓她護了多年的表哥,就不去打擾了。”

司竹溪在教坊司受苦多年,又為了保護他而忍受楚岳磊的侮辱踐踏,這些一直都是他心中難以釋懷的愧疚。

“司九,那不是你的錯,不要把一切都攬到自己身上。”楚岳峙如何能不明白他心中所想,這些年,他們也都竭力想要彌補,而他總是想要讓司竹溪卸下皇后的身份與余隱早點離宮,也有此原因在。

“我知道,我只是……”司淵渟沒有把話說完,在看到司竹溪牽着楚慎獨出現在出宮的道上,余隱則稍落後於他們半步,司淵渟有些分不清胸臆間到底是酸楚不舍與愧疚更多,還是為這個其實也陪伴他多年的表妹終於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與生活而感到高興更多,複雜的情緒漲滿了他的心臟,教他一時也有點無措。

鬆開雙臂從身後站到司淵渟身旁,楚岳峙看着下面的三人慢慢往宮門走去,道:“司九,雖然不應該,但我其實……有點羨慕拾喜。”

雖然被困在宮中大半生,但至少現在,終於也得到自由了。

心中微動,司淵渟握住楚岳峙的手,轉過頭定定地看他,道:“楚七,我五十了,很快,我們也可以像他們一樣,放下身上的重擔,一起出宮。”

楚岳峙很輕地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司淵渟也已開始夾雜白髮的鬢角,又摸了摸自己比他還多白髮的長發,道:“時間真快啊,一眨眼,司九都五十了,可司九看起來還是那麼好看,這世上,沒有比司九更好看的人了。”

握住他的手放到唇邊親吻,再將他攬入懷中,司淵渟半開玩笑道:“臣以色侍君,若是太快年老色衰,只恐君恩歇。”

“貧嘴。”楚岳峙被他逗笑,他已經不再那麼介意自己外貌上的衰老,幾年前呂太醫離開,林亦接手為司淵渟調養護理,這四年司淵渟身體情況一直很穩定,他懸着的心也漸漸放下,只要司淵渟身體無恙不會被他影響,他也不在意自己的白髮是不是比司淵渟多,眼角的皺紋又是不是比司淵渟的生得更密。

“往後,楚七的後宮就只有司九一人了。”楚岳峙眼看着楚慎獨將司竹溪與余隱送到宮門口,道:“我看圓圓年紀也到了,也該為他考慮一下太子妃的事,我還想出宮前能抱到皇長孫。”

司淵渟本來還有些複雜苦澀的心情被楚岳峙這老父親聊家常的口吻打散,忍俊不禁地低笑幾聲,司淵渟道:“這還是要看圓圓自己的意願,他若有喜歡的人,自會跟我們說。你也不用怕他會被我倆帶偏,我瞧着他也不像是有斷袖之癖。”

“哼,誰怕他被帶偏,而且斷袖之癖怎麼了,我們這些年不也過得挺好。”楚岳峙才不在乎自己這個皇兒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反正若是跟他一樣喜歡男人,回頭在皇室宗親里挑一個過繼到膝下便是了,橫豎這歷史上也不是沒有膝下無子的皇帝。

“嗯。”司淵渟含笑應聲,卻又在心裏默默道,不是挺好,而是很好。

楚七,有你,這些年我真的覺得很好。

眺目遠望,看到司竹溪在宮門口緊緊抱過楚慎獨后,被余隱扶着上了停在宮門外的那輛馬車,司淵渟也抱緊了楚岳峙,在他耳畔說道:“楚七,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活了下來,重新擁有了這人世間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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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喪儀出自《明會典》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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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岳臨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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