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方知禮之死還不到半月,方家上下本應還在喪期中,眾人都是一身素衣。
然而,方知禮的新婚夫人,卻在百姓們都以為此案八成就是安親王在幕後主使時,穿着一身紅色的嫁衣,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名持刀侍衛護送出了方府,並手持一訴狀書前往東廠,求見主審方知禮一案的司淵渟。
因圍觀百姓眾多,東廠守在大門口的侍衛們不得不一邊派人入內去向司淵渟秉明情況,一邊在門口努力維持秩序。
東廠大門打開時,最初所有人都以為是要請方知禮的夫人入內,卻不想從裏面緩緩走出來的,竟是司淵渟本人。只見他一身明黃色的鬥牛官服,站在那高高的台階上,居高臨下渾身散發出一股讓人害怕的威壓,冷冷地挑目看那在台階下將訴狀書高舉過頭的紅衣女子。
“民女林芷霏,狀告亡夫方知禮於兩個半月前借醉毀我清譽,又令其父方本和以權勢欺壓,罔顧民女早已有婚約在身,逼迫民女父親將民女嫁入方家為婦。不僅如此,方知禮此人獸行無數,強迫民女嫁入方家后,對民女動輒打罵,甚至數次對民女行無恥之事將民女傷至難以下床,且事後反覆以家人與名聲威脅民女,種種禽獸行徑,令人髮指。”林芷霏在看到司淵渟出來后便毫不猶豫地就地跪下,說出口的每個字,都清晰地傳進了每一位在場的百姓耳中。
“方知禮已死去數日,你為何今日才來?”司淵渟面上不泄露出一絲情緒,說話的聲調也冷得不帶一絲溫度,教人根本無法探知他的所思所想。
“這些天來,民女一直被囚禁在方府中,直到今日,家兄派來的這位高手一路護送,民女才得以脫身。”林芷霏說的,正是在她身後易容過後的周楫。
司淵渟的目光在林芷霏身上停留少許,而後落到周楫身上稍作停頓,最後從那群圍觀的百姓們身上緩緩掃過。
誰也不知道司淵渟到底信不信這說辭與控訴,這位宦官站在高處睇視着他們,頗有幾分高深莫測的意思。
下巴微揚,司淵渟收回自己的目光半回過身,說道:“此案看起來另有隱情,既然狀書都已遞到眼前,自沒有不理會的道理。收下狀書,將人帶進來問話,若有半句虛言,可別怪本督不客氣。”
說完,司淵渟拂一下衣袍下擺,又從那黑壓壓的門口消失了。
從門口匆匆下來的東廠侍衛去到林芷霏面前,接過了林芷霏手上的狀書,並對周楫示意無關人等不得進入東廠,便帶着林芷霏走過那數道台階,將人領進了東廠。
沉重的大門將紅衣女子的身影關在東廠內,圍觀的百姓們最初安靜片刻,待東廠的門口守衛退回原來的位置火狐,也不知是誰發出了第一聲起鬨,在四周一片極其短暫的凝滯過後,因林芷霏的話而無比震驚的人們如夢初醒一般,爆發出了如同浪潮一般的議論聲。
這一次,百姓們議論的重點不再有安親王。
看熱鬧與想要在東廠門口蹲到最新消息的百姓們在東廠正門前那一片空地上三兩聚集在一起,也有不少人特意去方府外探看,卻見自林芷霏被護送出方府後,方府便一直大門緊閉。
然而,關於午後時林芷霏在方府引發*亂,受高手保護才能成功從方府脫困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以比上午更快的速度傳遍了整個京城。
酉時將至,正當人們都在猜測林芷霏今日會不會從東廠里出來時,又一名男子來到了東廠大門口。
男子看着年紀與林芷霏相仿,儀錶堂堂一表人才,不僅如此還身穿青色官服。男子來到東廠大門口后,從袍袖中取出訴狀,而後高聲道:“本人禮部主司江晟,狀告禮部尚書之子方知禮強搶早已與在下定有婚約的林芷霏,禮部尚書方本和身為朝廷重臣,不僅沒有加以阻止,反而還以權欺人,幾次三番言語暗示威脅,若不放棄婚約,不僅會丟了官職,江家上下也將受到牽連。”
很快,東廠的大門再度打開,冷麵侍衛從裏面出來直接便下台階,十分有禮地把江晟請進了東廠。
至此,方知禮一案不再是最初那亟待查出兇手的兇案那麼簡單,與方知禮有關的新案,將禮部尚書方本和也牽涉其中,原告一個是方知禮的新婚夫人,另一個則是禮部主司,錯綜複雜的關係一時之間令蹲守的百姓們都懵了。
注意力被徹底轉移的百姓們,眼下已再記不起上午時還被他們定性為幕後真兇的安親王。
戌時一過,安親王府中便又再響起了歌舞樂聲。
楚岳峙坐在卧榻上飲酒,只是杯中的酒都是度數偏低的果子酒,故而他喝得並不盡興。
周楫因要在東廠大門口前守着,今晚只怕是不能回來了。
此刻守在楚岳峙身後的,是易容成周楫模樣的衛雲霄。
易容乃是蒼鷺營眾將士的必備技能之一,而衛雲霄哪怕身形與周楫有所出入,也能利用縮骨術彌補。
對於下午時東廠大門前發生了怎樣戲劇性的一幕或者說兩幕,一手安排設計了事情走向的楚岳峙是半分興趣也沒有,他只需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然達到即可。
到現在為止,無論是案子的發展還是百姓們的反應,都盡數在楚岳峙的預料與掌握中。
雙眸瞅着那午時曾到亭子裏獻藝的藝妓,楚岳峙仍舊不太高興地擰着眉,卻微微側頭對身後的衛雲霄說道:“本王聽說,你身邊多了個書生。”
非疑問句,但衛雲霄明白,這是要他自行交待清楚的意思。
“將軍……”衛雲霄一開口,依舊習慣將楚岳峙稱呼為將軍。
“本王現在已不再是大將軍,你不該再稱呼本王為將軍。”楚岳峙淡聲糾正道。
“……是,王爺。”衛雲霄不太適應地停頓了一下,接着低聲說道:“回王爺,那書生是屬下的……”
話音卡住,衛雲霄突然發現自己也從來沒跟傅行雲討論過該如何定義兩人之間的關係,他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向旁人解釋傅行雲的身份。
楚岳峙等了一會,也沒到衛雲霄把話說完,於是問道:“怎麼,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嗎?”
“不是,王爺,屬下只是一時有點……”衛雲霄將頭低了下去,清了清喉嚨,思索着說道:“那書生是屬下的家人。”
“家人?本王記得,你是個孤兒,在江湖門派中長大。怎麼突然就多出來一個家人了?”
楚岳峙開口詢問,衛雲霄自不敢有所隱瞞,當即就單膝跪下,說道:“請王爺恕罪,那書生是屬下逃離京城后,在半道上遇到的人,最初只是想借他作為自己身份的掩飾,後來,屬下沒把控住自己,對那書生動了心。我們雖不能如尋常男女一般行成親禮,但在屬下心中,早已將書生視作自己的家人。”
衛雲霄的這番自白多少令楚岳峙有些意外,他甚至回過頭去看衛雲霄,好半晌才詫異地說道:“你不是一向與書生不對盤,怎的如今竟找了個書生?”
眼角抽搐一下,衛雲霄對於楚岳峙奇怪的重點也是無語,他抬起頭迎視楚岳峙的目光,道:“王爺,屬下有斷袖之癖,若王爺不能接受,屬下甘願受罰。”
楚岳峙卻晃着手中那壺從家奴端着的盤上奪來的果酒,仰首就着壺嘴喝了大半壺后,才無所謂地輕笑道:“你有斷袖之癖,本王為何要罰你?哪一條軍規軍令不許將士龍陽之好了?你這般急着領罰,本王倒想問問,你想要本王如何罰你,是要杖罰還是降級,抑或是乾脆令你與那書生分開?”
在楚岳峙說道杖罰與降級時,衛雲霄的眼神都沒有任何變化,易容成周楫面容的臉上也一片平靜,直到最後楚岳峙說令他與那書生分開時,衛雲霄才瞳孔收縮,嘴唇一張便要說話。
可楚岳峙擺擺手,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用酒壺撞一下衛雲霄的腦門,楚岳峙說道:“本王沒那個閑情去管別人喜好女子還是男子,這本就是自由的,無端給人加上與女子成婚生子才是正常,否則便該受人唾棄被人不齒,這種古板甚至可以說是不開化的思想才是真正的荒唐。”
更何況,本王自己也有斷袖之癖,憑何要因此而責罰自己一手帶出來的愛將?
“當初將蒼鷺營解散時,是本王下令讓你們遠離京城各自保命,好好生活。你能在這些年間遇到知心人,是極好的事。然而——”楚岳峙那上挑的桃花眼中透出一絲凝重,道:“此番將你們召回,目的為何你們皆已清楚。此事兇險,本王無法保證你們所有人的平安,未來會有多少人犧牲,又會有多少人無辜受牽連,本王也無法預知。本王如今自保尚且有難度,更不可能替你保護你的家人,你將他一同帶來京城,可曾細想過個中風險?”
“屬下明白,這些屬下都已略去不可說的部分與書生說過,屬下不願與他分開,他也願意隨屬下回來,所以屬下才帶他一同回來京城。王爺請放心,將來無論發生何事,屬下定會將王爺放在第一位,以項上人頭擔保即便是死也必然會完成每一個交到屬下手中的任務,而屬下自己的家人,屬下也定當自己來保護。”衛雲霄自知其實不該讓傅行雲跟他一同回京城,可是比起讓傅行雲等他,甚至將來有一天傅行雲連自己死了也不知道,他寧願自私點,將傅行雲一起帶回來,生可同生,若到自己為楚岳峙獻出生命那天,至少他也能讓傅行雲知道,今後不必等他回家了。
楚岳峙的眼神如同要將衛雲霄整個人都看穿,他看着衛雲霄久久不語,直到將手中那壺果酒都飲盡后,方才又問道:“那書生,可信否?”
直直地與楚岳峙對視,衛雲霄毫無猶豫道:“屬下在這世上最信之人,第一是王爺,第二便是傅行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