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被召進安親王府獻藝的藝妓們換了一批,這次是一般紈絝子弟都夠不着,類似揚州瘦馬的藝妓。
只是這些藝妓跟尋常的藝妓不同,她們大多都是大家閨秀出身,因家中親人獲罪而被連坐,這才淪為官家藝妓。她們有別於普通的官妓,不僅容貌身段上佳,因為出身良好,她們所有人都精通琴棋書畫,而可以召她們到府上獻藝的,只能是王公貴族,但是若是想成為她們的入幕之賓,卻是誰也不能,因為唯一能碰她們身體的,只有當今聖上。
這些藝妓也是第一次到安親王府中,到的第一天晚上,她們被安置在客房裏,並被告知明日才會再設宴。
做戲是極耗費體力和精力的事,至少,對於楚岳峙來說是這樣。
他一連數日夜夜笙歌,分明都沒把那些藝妓們放入眼中,卻要裝出一副醉生夢死的樣子,今夜實在是厭煩得狠了,便決定歇息一晚。
近來不知是否太過耗神之故,他雖是被迫每夜都在入睡前將那玉石放入體內,卻並沒有因此而無法入睡,反倒是這段日子以來都睡得尚可,比過去這三年的任何一個夜晚,都睡得更安穩。某程度上,他有些懷疑自己近來身子愈發懶散,也是睡得太好越睡越多的緣故。
周楫去跟衛雲霄接頭,楚岳峙便獨自在房中看着這三年間他在外佈下的那些眼線傳回來的,關於大九卿及小九卿還有內閣的線報。
所謂的大九卿,即指六部尚書、都察院都御使、大理寺卿及通政使,而小九卿則指太常寺卿、太僕寺卿、光祿寺卿、詹事、翰林院、鴻臚寺卿、國子監祭酒、苑馬寺卿以及尚寶司卿。
這其中需要關注的只有幾個。
禮部尚書、兵部尚書和工部尚書,都是楚岳磊在降罪原來的三位尚書後新提拔上來。而戶部、都察院都御使和大理寺卿則都在司淵渟的掌控下。
至於內閣,大多出身翰林學士直接入閣,而首輔雖然也有票擬權,但最終都要依靠太監送去批紅,所以事實上為了能掌握一定權力,內閣與司淵渟的關係也同樣密不可分。
可以說,現在整個朝堂都由司淵渟掌握,而楚岳磊疑心了那麼多人,卻竟沒有疑心過司淵渟,甚至一直都將司淵渟作為心腹,放任司淵渟一點一點蠶食朝堂勢力。
楚岳磊到底是為什麼,對司淵渟如此的信賴?
這個疑問,在楚岳峙心中紮根已久,卻始終未能找到答案。
他手上的線報,多是這些大臣們過去和現在那些藏在陰暗裏的齷齪事,這些人的弱點是什麼,該從哪裏下手,是該留還是該除,他都必須從長計議,一一謀划。沒有實權不代表他沒有自己的人,解散了蒼鷺營也不代表他這三年間沒有培養其他暗線,他只是沒有退路,奮起反擊放手一搏的實力卻是有的。
雖然現在和司淵渟達成交易,但是他也不能百分百信任司淵渟,他即便是能借司淵渟的手在方知禮一案中把方本和處理掉,也不代表他能借司淵渟的權力對其他所有人出手。他不能讓司淵渟覺得自己的利益受損,在登上帝位前,他需要保證他和司淵渟的利益是一致的,也就是說,在他對任何一個大臣出手前,都需要考慮到司淵渟。
這其實是他最頭痛的事。
他擅長領兵打仗,可是這種權謀之爭,總還是道行太淺。當年先皇在位時,他就不曾關心過儲位之爭,又早早就遠離朝堂去保衛邊疆,許多事都是塵埃落定后,楚岳磊給他去信一封他才知道。
比如當年先皇按祖制立大皇子為太子,不想二皇子與四皇子都有心爭儲,故而一直以來給大皇子使了不少絆子,本以為這兩人會結為盟友先把大皇子從太子之位上扯下來,沒想到楚岳磊隱藏極深的先站隊大皇子,獻計令二皇子與四皇子窩裏反了,最後一個貶黜一個在牢中自盡。
又比如五皇子雖生在帝王家,卻是個天生的痴情種,因正妃在生產時難產一屍兩命,他傷心過度,最終選擇請旨先皇將他自皇室族譜除名,然後脫下一身皇子服,孤身前往國寺落髮為僧。
先皇膝下七子,除去年幼便因天花病亡故的六皇子,這十數年間,他們六個皇子的命運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如今,連他也走上了篡位的道路。
不能把排軍佈陣那一套直接用在權謀之爭上,他得比領軍打仗時考慮更多,更小心地去揣摩人心,針對人性的種種弱點來下手。
他沒有盟友,司淵渟不是他的盟友,只是互相利用的交易對象,但也是他最需要也是現階段唯一能在權勢上幫助到他的人,他每走一步都必須顧慮到司淵渟,不能讓司淵渟翻臉不認人地站到他的對立面去。
可是,他要動的大多數人,都跟司淵渟有關,而司淵渟又不是會受他擺佈之人,他要想在棋盤上落子,便要先讓司淵渟接受並同意他下子的地方。而這,實施起來遠比想像中更難。
他不過是在設計方知禮之死前沒有知會司淵渟,便被司淵渟折騰得連自己有斷袖之癖的秘密都說出來了,也不知下次若他真的又在對誰下手時惹司淵渟不痛快了,會遭到怎樣的懲罰。
將這些日子以來反覆翻閱的線報收起,楚岳峙滅了外室的燭火,直到自己躺上內室的床榻了,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竟已習慣了體內用着玉石的異樣感,即便是久坐也不再覺得難受了。
真不知該說自己這身體天賦異稟,還是因為司淵渟讓他用的這玉石頭不算大的緣故。
總之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事。
內室里放着一顆小小的夜明珠,在黑暗中散發著幽光。這顆夜明珠是他自幼便愛不釋手的寶物,請旨入軍營以及去往邊疆時,他還將這顆夜明珠當做護身符貼身攜帶。只是他已經不記得這夜明珠是先皇賜給他的,還是楚岳磊或是五皇兄所贈。
楚岳峙上了床榻后,靜靜地看着那顆夜明珠,沒過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夜裏的打更聲並不能傳進安親王府。
高大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走進內室,在床榻邊沿坐下,夜明珠的幽光將一絲微光映入了那人黯沉的眼眸中。
依舊保留着行軍習慣的楚岳峙,在驚醒的瞬間便拔出了枕間的短刀,動作迅疾地向床邊那人刺去,持刀的是右手,被格擋住后楚岳峙毫不猶豫的鬆開五指,左手接住落下的短刀再次刺過去。
反手扣住楚岳峙的右手腕,緊接着兩指夾住刺過來的短刀刀刃,生生止住短刀去勢,司淵渟看着面沉如水的楚岳峙,絲毫沒有擅闖他人府邸應有的心虛,反倒像此處也是他的府邸般坦然,道:“看來安親王雖已不再做大將軍,但這敏銳程度和反應速度仍是一如往昔,若是換做旁人,只怕此刻已經死在安親王刀下了。”
這世上能空手接住楚岳峙刺出的刀的人屈指可數,楚岳峙雖知司淵渟也是內家高手,卻沒想到他竟也能接住自己刺出的刀刃,眼中掠過一絲驚詫,而後皺眉道:“司公公深夜來訪,有何貴幹?”
“無他,不過是見安親王今夜沒有設宴,所以過來看看罷了。”司淵渟瞥一眼那反應稍慢少許便會刺入他喉間的刀刃,食指又在那刃身上一彈,道:“安親王是一向都如此淺眠嗎?”
收起短刀,楚岳峙本想與司淵渟拉開距離,可司淵渟仍扣着他的右手,唯有作罷,道:“若換作是你在邊疆征戰數年,你也會如此。”
盯着楚岳峙被夜明珠照亮的半邊側臉,司淵渟直把楚岳峙看得後頸都泛起寒毛后,才冷笑道:“咱家沒那個福分,能做受人讚譽保家衛國的大將軍,只不過安親王這警覺性和反應,倒讓咱家想到一句話。”
楚岳峙直覺司淵渟不會說出什麼好話,閉緊了嘴沒有要詢問的意思。
司淵渟也不需要他問,左手揉着他被自己扣握在掌心的右手,泛涼的指腹來回磨蹭內腕,道:“帝王身畔怎容他人酣睡,如此看來,安親王倒是十分適合那至尊之位。”
楚岳峙依舊不適應司淵渟對他的種種親密行徑,不甚自在地掙了掙右手,不算特別用勁,自然也掙不開司淵渟的手,對上司淵渟一貫深如古潭般寂遼的眼眸,楚岳峙語氣里多了幾分不耐:“司公公何必如此嘲諷本王,明知本王有斷袖之癖,將來即便本王登上帝位,也不會有誰能成為本王的枕邊人。”
“是么。”司淵渟卻不置可否,“安親王總歸是過了而立之年,難道這麼多年來,心中都沒有戀慕之人嗎?”
別開臉,不願再看司淵渟那一雙彷彿能洞穿人心的丹鳳眼,楚岳峙冷聲:“此事與司公公無關,本王沒有回答的必要。”
司淵渟眉毛輕挑,鬆開楚岳峙的右手轉而伸手去捏住他的下巴,令他將臉轉回來面對自己,道:“安親王最好記得,如今安親王的這具身體可是屬於咱家的。看在安親王乖乖用了玉石的份上,這次咱家便不與安親王計較。”
臉色微僵,楚岳峙也不知司淵渟到底是怎麼知道自己有在使用玉石,這總歸是令他感到羞恥的事,因着司淵渟這話,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下意識地繃緊了腰腹間與那處的肌肉,就像是司淵渟將他抱在懷中玩弄時那樣。
傾身湊到楚岳峙耳邊,司淵渟往楚岳峙耳廓吹出一口氣,輕聲道:“咱家瞧着安親王舞技極佳,下次便單獨舞給咱家看吧。”
楚岳峙的耳廓處極為敏感,司淵渟這過分親昵的挑逗讓楚岳峙後背躥過一陣不該有的戰慄,他想開口拒絕司淵渟的要求,哪怕是會惹惱司淵渟也沒關係,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司淵渟便攬着他的腰將他重新放倒在床榻上,隨後按住他的肩膀對他說道:“睡吧,等你睡着,我自會離開。”
僵硬地躺着,體內的玉石存在感莫名變強,楚岳峙想說這樣他根本睡不了,可司淵渟將手覆在他眼上,道:“你若想說咱家在此你無法安眠,咱家也不介意現在讓你在咱家手中……”
“別,別說出來。”抓住司淵渟覆在他眼上的手,楚岳峙用力咬了咬下唇,側躺着蜷起身子,氣弱道:“我睡就是了。”
輕撫過楚岳峙散開的墨發,司淵渟安靜地在床榻邊沿坐着,便連呼吸聲也輕得幾乎聽不見。
楚岳峙不知自己是何時睡着的,他僵着身子熬了許久,清楚知道司淵渟一直都在看着他,他不知道司淵渟今夜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也不知道司淵渟為何要讓他在自己的注視下入睡,他向來條理清晰的腦中一片混亂,最後連自己是何時墜入夢中的也不知。
他又夢見了那個少年,那個總是牽着他的手,陪他從擷芳殿去往皇極門右廂的書堂,又陪他一同聽少傅講學的少年。
那個少年的臉多年來都模糊不清,他從來都不曾在夢中看清過少年的長相,只看到少年比自己高大半個頭,然後聽到少年一遍又一遍溫柔地喚他:“楚七。”然後在那條去往書堂的路上,少年總語帶笑意地對他說:“楚七,我們慢慢走,別著急,我會一直陪着你。”
如何能讓人知道,他多年來都一直戀慕着夢中看不清容貌的少年。
他問過許多人,問他們是否有見過他身邊有這樣一個少年,可宮裏無論是宮女還是太監,都說沒有這樣一個人。
即便如此,他依舊堅信,自己夢中的少年曾真實存在過,絕非自己的幻想,只是他不知該去哪裏找那個少年,他甚至連少年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想知道那個少年如今身在何方,更想再聽到少年喚他一聲:“楚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