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167章
邊城。
時隔一年多,曲紅昭再次回到了這個地方,她牽着馬踏足街頭,看着熟悉的風景。
這裏於她而言,幾乎是第二個家鄉,從十五歲起,她就生活在這座城中,在這裏第一次掌兵、第一次殺人、第一次肩負一城安危、第一次直面死亡……
邊城早已構成了她所有經歷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她的性格、觀念都曾受過這裏的影響,沒有這幾年的殺伐,就沒有現在的曲紅昭。
此時走在街頭,很快有百姓認出她來,紛紛向她打着招呼,熱情地喊着“曲將軍”,問她是不是回來參加小衛大人和聞人姑娘的婚宴的。
一條街,從街頭到街尾,只要看到她的,都忍不住湊過來說說話,春滿樓的老鴇也對她拋了一個媚眼:“將軍,我們都想你了,你倒忍心這麼久不回來看看。”
曲紅昭笑着一一點頭回應,一旁的曲映芙不免有些驚訝:“這裏的百姓全都認得你啊?”
曲紅昭說笑道:“誰讓你姐姐我就是這麼個愛出風頭的人呢?”
曲映芙看着百姓們的神情,有些出神:“他們一定很愛戴你。”
曲紅昭笑了笑,帶着妹妹去看了她念叨已久的草原,又上城樓遠眺,去遠遠看了邊軍日常訓練。
待終於回城時,曲映芙突然問道:“你還記得嗎?當初在宮裏,我問你苦不苦,纏雪問你怨不怨。”
“記得,你現在肯相信我說的不苦了?”
“其實我早就想明白了,”曲映芙對着她笑,“但我不告訴你答案。”
“小丫頭心思很多嘛,”曲紅昭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並未追問,讓她保留了這個小秘密,“好了,走吧,帶你去見見婉兒。”
曲映芙看着長姐的背影,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這樣的人,無論在何處大概都不會被苦悶所困。
何況在這裏,她是大將軍,護佑一地太平,用“苦不苦、怨不怨”來衡量她,未免把她看得太淺了。
曲映芙蹦躂着追上去,準備去結識一下姐姐的朋友,那位從後宮走出來的聞人姑娘。
對於這些勇敢的姑娘們,她其實也是好奇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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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城百姓都說,這聞人姑娘不知哪裏來的小仙女,和小衛將軍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一手做菜的手藝出神入化,偶有左鄰右舍上門請教廚藝,她也從不藏私,為人又溫柔可親,鄰里有什麼事她都願意幫忙,一張小圓臉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從不見她和誰鬧紅臉,讓人看見她的笑就覺得心情好。
他們成親,左鄰右舍們多多少少都上門送上了一份祝福,一進門,卻發現院子裏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裏面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箱籠,還有人不停地往裏搬東西。
一旁的喜娘幫着記禮單,記着記着急得想摔筆:“等等,那位搬東西的小哥,你說哪箱子是趙姑娘送的?哪個是尹姑娘送的?還有李大人的又是哪個?”
“我腳下的這個,還有旁邊的那個,那個和那個,還有門口的那個,都是趙姑娘的。”小哥給她一通亂指,喜娘整個人陷入暴躁狀態。
聞人婉笑着從她身邊經過:“不用記這些,是誰送來的,我都懂的。”
喜娘一看她,連忙道:“嗐,姑娘你不用跟着操心這些,安心回房等着接親吧。”
“好。”聞人婉點點頭,她已經上好了妝,紅唇灼灼,明艷美好。
喜娘笑了起來:“姑娘真是我見過的最坦然的新嫁娘,半點不見緊張憂慮。”
聞人婉笑道:“嫁給他,沒什麼可緊張憂慮的。”
這大概就是一份好的愛情能帶給人的,舒適安全,不憂不懼。
“聖旨到。”恰在此時,一聲拖長了音調的宣旨聲,讓眾人都驚了一驚,連忙跪拜。
原來是皇帝派人送上了一份新婚賀禮,在場的百姓們都是驚訝不已,不知這對新人是如何會在陛下面前掛上名的。
原本以為這聞人姑娘是位孤女,大婚之日都沒有父母在堂,難免顯得凄涼了些,但看這架勢,這排場,哪裏和凄清沾邊?
聞人婉也怔了怔,隨即低頭微笑:“謝陛下,民女接旨。”
衛琅騎着高頭大馬,身後跟着一台八人抬的大轎,臉上帶着掩不住的喜氣往這邊來,到巷子口卻被曲紅昭一行人攔住了。
百姓們笑着看熱鬧,原本還想着聞人姑娘沒有親人幫忙攔門,原來是由曲將軍代勞了。
曲紅昭提出了一個自認為尚算合理的要求:“打得過我就讓你過去。”
衛琅快哭了:“曲將軍,看在我們往日交情的份上,你就放過我吧。”
曲紅昭笑了起來:“姑娘們,讓他過去嗎?”
從她身後,走出來一個接一個女子,笑道:“婉兒是我們當中第一個嫁人的,可不能叫他這般容易就娶了去。”
他們這邊鬧得熱鬧,院子裏春水又最後檢查了一遍聞人婉的妝容,才給她蒙上了蓋頭。
“你真是我上妝過的最美的新嫁娘了。”
這邊一切準備妥當,春水出了門,對曲紅昭揮手示意,一行人這才笑着收了刁難,讓開路讓衛琅通過。
他自己卻在門口頓了一頓,深吸了一口氣,才邁步進了院子,片刻后,從房中背出一位披着紅蓋頭的新嫁娘。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大概是生怕摔了聞人婉,直到小心翼翼地把人送上了花轎。
這其實並不太符合大楚婚俗,但也沒人會去挑這個理。
曲紅昭等人一路沉默地跟着花轎,來到了喜堂。
衛琅又把聞人婉牽下花轎,一直在她耳邊溫聲提醒哪裏有台階,哪裏有門檻,一旁的喜娘聽到都忍不住抿嘴微笑。
兩人在喜堂前站定。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最後,兩人執手而立的時候,曲紅昭突然聽到了身邊的啜泣聲。
她回頭,看到有人在哭,是孫驚蟄、趙錦寒,甚至沈引柔……
李涵章和尹幼蘅有事沒能親至,若她們來了,大概也要哭上一哭。
曲紅昭柔聲問:“怎麼哭了?”
“我是為他們高興,”孫驚蟄用帕子拭着淚水,“他們能走到如今,實在是一波三折。”
趙錦寒跟着點頭:“但凡他們當中有一人不夠堅定,就不會有今日。”
“是啊,”沈引柔輕聲道,“如果衛琅沒有撕毀那份被換了的婚約,如果陛下沒有阻止婉兒去做續弦,如果得知婉兒進宮後衛琅就另做他娶,如果婉兒無法下定決心離開宮廷開始新的生活……但凡其中錯了一步,他們就走不到一起。”
“所以,沒有什麼天造地設的一對,他們……是抗爭過天意的。”
“……”
拜堂后,新娘子被送入洞房,衛琅獨自一人為賓客敬酒,最先來的,就是她們所在的這張桌子。
他捧着酒,一臉的意氣風發,看清她們的模樣,怔了怔:“你們怎麼眼眶都紅了?”
孫驚蟄連忙用帕子遮了遮:“沒什麼,只是……你們實在是太不容易了,我沒法想像她被換了婚約的時候到底有多絕望,你在宮外徘徊的那大半個月間,又是什麼心情。”
曲紅昭舉杯:“婉兒一路走來,我們這些旁觀者,都佩服她的勇氣與堅定。我敬你一杯,祝你們白頭偕老,自此再無波折。”
衛琅仰頭喝下這杯酒,和她們一樣眼眶紅了。
周圍賓客看到,都當他是太過高興,善意地移開視線。
姑娘們反而開始安慰起他來:“別哭,你是新郎官,今天該是高興的日子啊。”
衛琅搖頭:“我沒事,謝謝你們。”
他又要逐桌敬酒,有人笑道:“行了,新郎官都高興哭了,我們可不為難你了,快去見新嫁娘吧,我們自己喝。”
衛琅豪爽一笑:“那我就不和大家客氣了。”
大家善意地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客套。
席間眾人開始推杯換盞,曲紅昭幾人看着衛琅離開的背影,心下感慨萬千。
喜宴之上,一片歡聲笑語,其他賓客都覺得衛琅二人是一對兒神仙眷侶,只有她們這些知情者,明白他們走到如今需要多少勇氣、信任與愛意。
執手站上喜堂的這一刻,他們等了太久太久。
明明是青梅竹馬、年少相知,卻歷經幾番波折,方得重新攜手。
一個在後宮,一個在邊城,分隔幾年,絲毫沒有蹉跎他們的愛,反而讓這份愛更鮮明熾熱。
任時光流轉,獨愛意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