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大結局(3)
江聞聽到元啟的回答,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先前質問的氣勢一瞬間消失不見,他跌坐在地,喃喃道:“不可能,太傅,你休要騙本王……”
元啟見他一副見了棺材卻還不落淚的模樣,搖搖頭,道:“事到如今,老臣何故騙你?”
他至今都還記得,文帝駕崩時,正值盛夏。
那夜下着大雨,電閃雷鳴,將皇宮裏的荷花打得飄搖散落。
明明是極炎熱的天氣,帝王的寢宮裏卻燃着炭火。
文帝面色枯黃地躺在床上,早已沒了往日的威嚴,他像是一根燃燒到最後的蠟燭,只能藉著最後一點蠟油,苟延殘喘地再看看這世間。
大殿裏空蕩蕩的,只有穿着一身朝服的元啟和穿着銀白色盔甲的陸衍靜默地跪在床邊。
文帝艱難地喘息着對自己最信任的兩位大臣道:“朕死後……傳位給太子……七皇子雖然驍勇善戰,可於治國之道上並無建樹……可朕卻清楚他的野心,此人……必須除之……”
當年的元啟,對文帝如此直白地囑託有些震驚,他抬起頭,本有幾分遲疑,卻在望見文帝那雙悲涼而無奈,卻又十分決絕的眼眸時,將所有的勸說都吞進了肚子裏。
他想起了幾十年前,文帝和其他皇子之間的殘殺,也想起了昔日他任七皇子的老師時,七皇子對他說的那些雄心壯志。
七皇子一直都想坐上那個位置,且一直有一種自信,那就是,他比太子殿下強,他才是那個該坐上皇位的人。
元啟嘆息一聲。他知道文帝的擔憂,文帝這麼做,是不想讓太子殿下步他的後塵。
更何況,太子殿下一向寬厚仁慈,怕是做不出弒弟之事。
跪在元啟身旁的陸衍也明白文帝的苦心,畢竟當年文帝與其餘皇兄殊死一戰時,他是打頭陣的那個人。
他很清楚皇位之爭會給國家帶來多大的動蕩,於是他低下頭,堅定地道:“陛下請放心,臣定當完成陛下所託。”
文帝吃力地點點頭,又靜靜地注視着元啟。
他在等元啟的回復。
元啟雖然有一瞬間的心軟,但到底還是要以大局為重,最後,他只道:“臣……知道了。”
文帝這才放心地閉上雙眼,氣若懸絲地道:“元卿、陸卿,往後的大雲便交給你們了……”
文帝駕崩后,皇后嬪妃、宮女太監的哭聲響徹整個皇宮。
元啟枯跪在地上,久久未動。
元啟說這些往事的時候,語調平平,卻帶着悲涼。
江聞縮成一團,雙手捂住耳朵,不停地念叨:“別說了!別說了……”
元啟看着他痛苦的模樣,嘆息一聲。
比起被自己的皇兄置於死地,這樣的真相對江聞來說更殘忍吧。
“殿下,其實你錯怪太子殿下了,他是真的,想要你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元啟緩緩道,“所以他才會派人去救你,最後削去你的兵權,將你流放。”
雖然那樣你會失去一切權力,可好歹能保全性命。
剩下的話元啟沒說完,江聞卻明白。
他紅着眼抬頭,問元啟:“你們追殺本王的事,他知道嗎?”
元啟自然知曉江聞口中的“他”是誰,剛要回話,卻聽身後的人冷冷道:“太子殿下原先並不知情。”
因為這是文帝臨終前下的最後一道密旨,而他們又很清楚太子殿下的脾性,所以並沒有告知,而是選擇了私下解決。
只是後來事情敗露,太子殿下才急急派人來救江聞,不小心將陸衍射傷,導致他最後墜崖。
江聞聽罷,忽然大笑起來。
他一直以為,自己才是最被父皇器重的那一個,所以始終堅定不移地認為,父皇一定會將皇位傳給自己。而他那個虛假的太子哥哥,是一手讓他從雲端跌入泥潭的人。
誰曾想,自己這麼多年深深憎惡的人,居然是當年一心想要護着自己的人,而自己敬愛着的父皇,卻是那個想置自己於死地的人。
多麼可笑!
那他這些年究竟在做什麼?!忍辱負重地躲在陰暗的角落裏,謀划著自以為是的大計,將大雲攪得風雨涌動,還以為自己才是那個天選之子,誰知從一開始,他便是那個被捨棄的人!
江聞瘋瘋癲癲地笑了一會兒,又惡狠狠地盯着陸衍,問:“那你又為何沒死?!”
陸衍沒想到江聞居然還對他沒死這件事耿耿於懷,當即嗤笑一聲,道:“自然是因為我命大——還有,我不放心你。”
從斷崖上墜下后,他先是掛在了懸崖之下的古樹上,後來又幾經波折,落到了地上。
那時他雖然沒死,卻也身受重傷。
他在密林里撐了幾日,便被元啟的人救了回去。
那時太子殿下已經不顧元啟的勸阻,將江聞放出了京城,甚至還一路派人保護。
陸衍在元啟在京城外的別院中醒來后,聽元啟說了這道消息,差點被氣死。
那時元啟勸住要進京去同太子殿下對峙的陸衍,對他道:“阿衍,我並沒有將你還活着的消息告訴陛下。如今陛下心軟,且脾氣又倔,定然不會同意你去追殺七皇子,咱們不如先休養生息,若是以後七皇子真的叛變,我們也好又應對之策。”
最後陸衍熄了火,聽從了元啟的建議。
不過這些年他從未放棄尋找江聞的下落,卻始終沒找到一絲蛛絲馬跡。
如今想來,江聞一直心有不甘,暗地裏籌謀着大計,自然會刻意隱藏自己的行蹤,再加上後來有江湖門派幫忙,整日待在深山老林里,陸衍找不到也正常。
陸衍就這般頂着“死人”的身份在別院裏生活了好些年,直到元啟用密信將他召到府中。
他雖對太子殿下的軟弱有所不滿,卻始終忠誠於文帝,於是決定完成當年文帝對他下的最後一道聖旨。
在開戰前,他去見了負責領兵的沈珺意,說明來意,順利成為帥將。
這才有了後來他與江聞在城樓下對峙的那一刻。
陸衍對江聞沒有半分歉意和憐憫。
他冷冷得道:“江聞,當年太子殿下已經給過你一次機會了,可你卻依舊走了那座獨木橋。”
所以江聞必須死。
江聞也沒想到,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依舊有人惦記着文帝給自己下的死命。
還真是忠誠啊。
他凄慘地笑着,問道:“身在帝王家,誰不想要那個位置?本王這麼做有何錯?!”
陸衍見他依舊死性不改,搖搖頭,道:“若你只是想爭搶那個位置,倒也算不上錯,你錯就錯在,不該因為自己的一己之私,讓天下的百姓為你陪葬!”
江聞“咯咯”地笑了一陣,自暴自棄道:“是!本王就是卑鄙!本王就是不擇手段!反正如今是本王輸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朕不會殺你。”一道冰冷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
陸衍轉過頭,就望見了那道站在地道盡頭的明黃身影。
地牢裏的燭火明明暗暗,叫人看不清帝王的神情。
江溫行沒有走近牢獄,而是站在原地淡淡道:“朕不會讓你這麼輕易地死去,你將在這昏暗的地牢裏度過餘生,每日痛苦着,為那些因你而死的人贖罪。”
帝王的聲音平平淡淡,傳入江聞耳朵里,卻宛若冰刃。
江聞瘋癲地笑着,眼神怨毒。
江溫行,你好狠的心!竟然要讓我生不如死地活着,每日都如身處地獄般煎熬!
可他除了惡狠狠地瞪着江溫行,什麼也做不了。
因為他筋脈已斷,武功全廢,連自殺都做不到。
江溫行留下這段話后,便一甩衣袖,轉身離開。
元啟咳嗽了一陣,對陸衍道:“我們也走吧。”
地牢的長道幽深而潮濕,車輪的“軲轆”聲在江聞癲狂的笑聲中漸漸遠去。
元啟坐在輪椅上,眼中閃過悲涼。
他想起很多年前,文帝對江聞的評價。
“朕這個兒子,是個領兵打仗的奇才,可心胸狹隘,眼中只有權術,絕非帝王之選。若是懷有不該有的野心,怕是會攪得天下大亂。”
卻不想如今一語成戳。
此時,被翠西林懸崖之下的某處密林里。
悲傷的哭聲一陣接一陣的響着,混着劈里啪啦的雨聲,嚇得停歇在樹上的飛鳥全都飛走了。
江溫遠灰頭土臉地坐在地上,大雨將他身上澆濕,他抹了把臉,無奈地聽着身旁的哭聲。
白晚晚抱着早已沒了生氣的清雲哭得傷心欲絕。
在火球即將砸到她身上的那一刻,清雲一下將她撲倒,雙雙滾落懸崖。
清雲原本就在最前面,火球滾落時,他便已經受了傷,後來落崖時,他又死死護着懷裏的人,等落在地上,渾身是傷。
白晚晚哭着抱住清雲,而清雲已經沒有力氣了。
他吊著最後一口氣,祈求地望着同樣狼狽地跳下懸崖的江溫遠,道:“殿下,別忘了您答應在下的事……”
說罷,便腦袋一歪,咽了氣。
白晚晚含着一眶眼淚,問:“殿下,您答應了師兄什麼?”
江溫遠望着為救白晚晚而犧牲自己的人,嘆息一聲,道:“他答應本王帶本王的人上山,作為交換,本王要饒你不死。”
白晚晚聽完后,便哭得驚天動地,一邊哭,一邊還哽咽道:“你怎麼這麼傻……”
江溫遠望着淚眼婆娑的人,心裏有一塊地方鬆動了。
他好像有些明白清雲的選擇了。
若是今日落崖的人換成桉兒,他或許也會這麼奮不顧身地去救她吧。
白晚晚哭了很久,才輕輕將清雲放在地上,替他理好衣裳,然後在江溫遠還沒反應過來時,猛地朝江溫遠撲來。
江溫行下意識便拔出身側的長劍,怒道:“你要做什麼?!”
而說時遲那時快,白晚晚就趁着江溫遠拔劍的那一秒,猛地撲到劍上。
“噗——”長劍刺穿她的胸膛,而臨死之前,白晚晚竟然在笑。
“殿下……我做了太多錯事,難逃一死,如今便留在這裏陪他好了……”
她的眼中有悲傷,但更多的卻是解脫。
江溫遠一時愣住,沒把劍□□。
待面前的人軟綿綿地倒下時,江溫遠才反應過來,將劍抽了出來。
白晚晚閉着雙眼,嘴角還帶着一抹笑意。
江溫遠盯着她看了許久,才嘆息一聲,將人挪到了清雲身旁。
“殿下!殿下!”不遠處傳來官差的呼喊聲,江溫遠低着頭應了一聲。
腳步聲很快由遠及近,除了十四和柳雲他們,江溫行派來尋人的暗衛也到了。
“殿下你沒事吧?”柳雲疾步上前,細細打量眼前的人。
方才他們在十萬火急之時都先後選擇了運功跳崖,因為那懸崖比較低,不太會受傷。
只是他們走在前面,跳崖的時間早些,落在了不同的地方,這會兒才循聲尋來。
江溫遠搖搖頭,他並無大礙。
暗衛們走上前,確認殿下還好好活着,便恭恭敬敬地道:“殿下,陛下那邊也已經處理好了,叛軍被剿滅,晉王也已被押入大牢,現下還請您同屬下們回宮吧。”
江溫遠聞言,舒了一口氣,道:“好。”
一行人匆匆往密林外走去,江溫遠被暗衛簇擁着,回頭望了一眼躺在草叢中的兩人。
也許他也不該再猶豫了。
大難不死之後,他忽然想明白了很多。
有些心意,還是該早些說出來才好,否則一拖再拖,也許就沒機會了。
江溫遠走出密林,就望見了那座被大火燒成灰燼的山。
就連山頂那座琳琅山莊也被燒了個乾淨,就像江聞苦心孤詣謀劃了幾十年的大計,到頭來,一場空。
雨漸漸小了,江溫遠搖搖頭,騎上密林外的馬,同其餘人疾馳回京。
城門外的殘局差不多被處理乾淨了。
江溫遠直奔皇宮,同一直提心弔膽的皇兄報了平安,便馬不停蹄地奔回王府換衣裳。
此時,沈君漓還在皇宮裏幫着江溫行處理事務,忙得不可開交,而沈珺意卻回到了南陽侯府。
先前江溫遠囑託沈瑤桉近日莫要出府,她便聽話,沒有踏出侯府一步。
可她卻依舊聽見了外面的風聲,知道京城滿城風雨,所以一直擔憂着父兄和江溫遠的安危。
如今爹爹平安回來了,沈瑤桉便連忙跑去問兄長和江溫遠的情況。
沈珺意身上有些小傷,剛剛包紮完,現下坐在長椅上,摸了摸鬍子,道:“阿漓無事,但是殿下,如今也不知回來沒有……”
他話還沒說完,就有小廝匆匆來報:“侯爺,殿下來侯府了!正站在門外呢!”
沈瑤桉聞言,也顧不上聽沈珺意說話了,一溜煙跑了出去。
沈珺意望着她匆忙的背影,有些無奈。
這丫頭……
沈瑤桉跑到門口,便望見了一道玄色的身影。
江溫遠身上乾乾淨淨,頭戴冠玉,俊朗至極。
他伸手接住朝自己撲來的人,輕笑道:“桉兒,本王有一句話一直想對你說。”
沈瑤桉既激動又想哭,眼淚汪汪地抬頭,問:“什麼話?”
江溫遠微微低頭,湊到她耳邊道:“阿遠傾慕姑娘已久。”
耳邊炙熱的久久不散,叫沈瑤桉紅了耳尖。
許久之後,她才悶聲道:“我也是。”
淅淅瀝瀝的小雨終於停了,天邊的烏雲散開,露出金黃的陽光。
侯府門前,兩人緊緊相擁。
作者有話說:
寶子們,正文到這裏就正式完結啦!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