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落雲鎮
翌日一早,南陽侯府就熱鬧起來。
今日是休沐日,難得沈君漓也沒什麼事,三人一合計,便準備出門遊玩。
婢女和小廝忙前忙后,準備着出門的東西,院子裏一陣吵鬧。
沈瑤桉換了一身淡綠色的長裙,坐在梳妝枱前,讓青桃粉芸為她梳妝。
青桃給沈瑤桉化了一個淡妝,配上粉芸梳的髮髻,少了幾分莊重,多了幾分俏皮。
沈瑤桉望了眼銅鏡里的自己,還真挺像詩歌里寫的那些出門遊玩的少女。
一個時辰前,正堂內,沈家兩父子正一人捧着一杯茶喝着。
兩父子都不是那種特別講究的人,平日上朝不得不衣着得體,容貌端正,這會兒私下裏出去玩,他們便懶得打扮,隨意穿了件常服就當收拾好了。
於是當他們在正堂里喝完一杯茶,卻還未等到沈瑤桉時,沈君漓終於忍不住派小廝去思漓院看一眼。
不一會兒,那小廝便跑回來複命,道:“公子,思漓院的婢女說小姐才將將穿好衣服,這會兒正梳妝打扮着呢。”
沈君漓的眼角輕輕抽了抽,不解道:“姑娘家打扮要這麼久的嗎?”
“噗。”沈珺意聞言,忍俊不禁,道,“漓兒,你還未娶妻,不知這女子出門,定要好生打扮一番,這一打扮,就要花上好長一段時間。”
沈君漓拿眼睛瞅了一眼絲毫不着急的沈珺意,對方察覺到他的目光,回視沈君漓,意味深長地道:“漓兒,今日為父便教你一件事。”
沈君漓問:“什麼?”
“日後你娶了妻,無論何時,只要她在梳妝,你便催不得,怨不得,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等。”
沈君漓似懂非懂,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個:“哦。”
茶也喝完了,閑着沒事幹,沈君漓乾脆提議:“爹,來對弈一局不?”
沈珺意聞言,抬起頭,順着沈君漓的目光望去,就見他們對面的矮桌上放着一盤未下完的,散亂的棋。
沈珺意欣然答應:“好啊。”
父子倆如今已能做到心平氣和地相處和交談,雖說無法做到一下子親密無間,但也不會像從前那般見面就要打起來。
但這種和平在對弈時,消散得一乾二淨。
父子倆都想方設法堵死對方的路,可謂針鋒相對。
當沈瑤桉收拾妥當,踏入正堂時,看到的就是父子倆圍在棋盤前下棋的模樣,那兩人偶爾對視的目光里都充滿了濃濃的火藥味。
雖然沈君漓棋藝已經很精湛了,可姜到底是老的辣,他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沈珺意落下那顆決定勝負的棋子,收回手,笑道:“你輸了。”
沈君漓湊上前去,仔細看了看棋盤上的棋子,分析沈珺意下棋的路數。
沈珺意下棋的招數同他領兵打仗一樣,皆不得章法,出奇制勝,難以捉摸。
沈君漓意猶未盡,道:“再來一局!”
“咳咳。”沈瑤桉方才見兩人下棋下得興緻正濃,便沒有出言打斷,這會兒聽見沈君漓的話,連忙出聲,刷了刷存在感。
她知道沈君漓是個棋迷,若是讓他再來一局,那便沒有盡頭了。
父子倆被那清嗓子的聲音吸引,轉過頭,便望見了站在他們不遠處的沈瑤桉。
沈瑤桉福了福身,道:“爹爹,哥哥,讓你們久等了。”
沈君漓打量了一下沉瑤桉,道:“還挺漂亮。”
難怪要花那麼多時間打扮,沈君漓腹誹道。
“桉兒來了,那咱們就出發吧。”沈珺意笑道。
“好。”沈瑤桉道。
三人走出正堂,青桃粉芸與一眾小廝跟在後頭。他們剛剛踏出候府的大門,幾人忽然策馬飛奔而來。
為首的太監在離他們還有幾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翻身下馬,走到沈珺意和沈君漓的面前,行禮道:“侯爺,沈大人,陛下有旨,讓二位立即進宮一趟。”
事出突然,兩人對視一眼,沈珺意轉身望向沈瑤桉,道:“桉兒,爹爹和哥哥恐怕不能陪你出去玩了。”
沈瑤桉知曉陛下這麼著急召他們二人進宮,一定有緊急的事情。
她笑了笑,道:“沒關係,爹爹和哥哥去忙公事吧。”
“那你……”沈君漓欲言又止。
“這東西都準備好了,不出去一趟,着實可惜,桉兒可以自己去玩的。”沈瑤桉道。
沈珺意猶豫了一陣,到底不忍心敗了桉兒的興緻。
他吹了一陣長哨,兩個黑影應聲而落。
“侯爺。”那兩人跪在地上,抱拳道。
“南遙,扶風,你們二人隨小姐出去,護她周全。”
“是。”扶風南遙道。
“桉兒,路上注意安全。”沈珺意又囑咐了一句。
沈瑤桉道:“爹爹放心吧,桉兒會照顧好自己的。”
沈珺意這才放下心來,叫小廝牽了馬來,一起隨太監策馬離開。
沈瑤桉目送父子倆走遠,才道:“我們走吧。”
粉芸還有些猶豫,問道:“小姐,咱們真的要自己去嗎?”
沈瑤桉扶着青桃的手踏上馬車,聞言笑道:“是啊,我們只是到離京不遠處的地方散散心,沒事的。
“況且還有南遙扶風跟着,放心吧。”
沈瑤桉的話讓粉芸放寬了心,她道:“好吧。”
三個姑娘坐馬車,南遙扶風騎馬護在馬車左右。
沈瑤桉這次想去的地方是京城之外的一座山,名喚“終南”。
聽聞那裏有懸壺瀑布,茂林翠竹,風景優美,值得賞玩。
那終南山離京城也不算太晚,坐馬車莫約兩個時辰就到了。
沈瑤桉原本想着在馬車上小憩一會兒,便能抵達終南山山腳下,誰知天公不作美,他們才將將走了一個時辰,忽然起了大風,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便落了下來。
疾風伴着暴雨,四周泛起一片雨霧,車夫冒雨行了一段路,望見前方的小鎮,便對馬車裏喊道:“小姐,這會兒雨太大了,趕路危險,前面有人家,咱們去避避雨吧!”
沈瑤桉掀起車簾的一角,先是望見了霧蒙蒙的天空,進而望見了那煙雨迷濛中的房屋。
“好。”她將車簾放下來,對外面道。
車夫聞言,當即打馬,往小鎮的方向駛去。
待馬車走近了,車夫才發現那小鎮前有一石碑,上書“落雲鎮”。
車夫駕着馬車進了小鎮,街上空無一人,唯有雨水砸在青石板上,發出聲響。
車夫一面走一面看,最後停在了一個小院前。
那小院外種着棵不知名的樹,樹的枝丫向院門傾斜着,樹葉繁茂,在小院前投下一片陰影。
車夫會停在這裏,是因為一路走來,這是唯一一戶開着院門的人家。
從那半敞開的木門望去,能透過屋上的小窗看見模糊的人影。
“小姐,你先在馬車上等着,屬下去問問這家主人,能否讓我們暫時歇一歇。”南遙道。
“好。”沈瑤桉回。
南遙下了馬,在路過扶風時,給他使了個眼色。
扶風會意,不動聲色地往馬車靠了靠,警惕地觀察着四周。
南遙冒着雨跑進小院,快到屋檐下時,望見了拴在屋檐下的黑馬。
南遙踏上台階,又看了一眼那黑馬,皺了皺眉。
他怎麼覺得這馬有些眼熟。
但現下南遙沒空思考這個事情,他在衣服上抹了下手,將水漬擦乾,才抬手敲響了木門。
“吱呀——”不一會兒,木門便被打開,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站在屋裏,望着渾身濕透的南遙,道:“哎呀,小夥子,你也是來這兒避雨的吧,快進來!”
南遙原本想好了措辭,卻一句都沒用上,他頓了頓,才道:“婆婆,還有幾個人是同我一起來的,能讓他們也進來避避雨嗎?”
“可以,可以!”婆婆道。
“那便謝謝婆婆了。”南遙說罷,又跑回院外,停在馬車前,道:“小姐,這戶人家的主人同意了,只是這院門小,馬車怕是進不去,還請小姐下車。”
“知道了。”沈瑤桉說著,便示意坐在車門邊的青桃先下去。
青桃撐起傘先下了馬車,然後將傘往馬車邊靠,遮住了後面下馬車的沈瑤桉。
此時雨依舊很大,那把油紙傘遮不了多少雨。
沈瑤桉沒再耽擱,同青桃一起往院子裏走,粉芸給車夫和南遙扶風一人遞了把傘,這才撐着傘趕上前面的兩人。
南遙先跟着三個姑娘進了院子,扶風和車夫想辦法安置馬車。
沈瑤桉一走到屋檐下,就注意到了一旁拴着的黑馬。
那黑馬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轉過頭來,甩了甩油亮的鬃毛,朝她哼了兩聲。
這匹馬與江溫遠的坐騎有幾分相似啊,沈瑤桉想。
“哎,你們快進屋,小心着涼了!”方才的婆婆見他們一直站在屋檐下沒動,便招呼道。
“多謝婆婆了。”沈瑤桉一面說著,一面進了屋。
“哎,不用謝!”婆婆笑道。
沈瑤桉一進屋,便發現這屋裏還有兩個人。
有一個小姑娘站在燒着火的鍋前,正拿着勺將鍋里的東西舀進小碗裏。
沈瑤桉聞到了一股生薑的味道,猜測那鍋里煮着的應當是薑湯。
至於另外一人,便着實讓她有些驚訝。
江溫遠坐在低矮的木凳上,身上穿着藍色的粗布衣裳,頭髮濕漉漉地披散着。
他單手端着還剩半碗的薑湯,抬眸對沈瑤桉笑了笑,道:“桉兒,好巧。”
沈瑤桉着實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江溫遠,但還是笑着回了句:“確實挺巧的,殿……”她下意識便脫口而出,卻忽然對上江溫遠的目光,及時剎了車。江溫遠如今隻身在外,也不見有隨從,大概不便暴露身份。
沈瑤桉頓了頓,舌頭拐了個彎兒,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江溫遠看着小姑娘皺起眉頭,把到嘴邊的“殿下”咽了回去,卻不知要如何喚他,最後憋了個“你”字出來,不禁有些想笑。
他將手中的碗放回桌上,輕咳一聲,道:“我出來辦點事,桉兒呢,為何會在這裏?”
沈瑤桉道:“我們本想去終南山遊玩,行至半途卻下起了大雨,只好來這避避雨。”
江溫遠聞言,點了點頭。
掩住的屋門被推開,車夫和扶風帶着一身寒氣走了進來。
江溫遠望了一眼扶風又看了看南遙,侯爺這是將武功最高的兩個影衛派來保護小姑娘了。
扶風和車夫將馬車停在了離屋子不遠的廢棄棚子裏,還把車上的行李拿了過來。
老婆婆去裏屋拾了些乾柴,掀開帘子就望見屋裏又多了兩個渾身滴水的人,她連忙招呼着:“哎,我這兒還有些乾淨的衣服,你們也換換吧,小心着涼了。”
扶風道:“謝謝婆婆,我們自己帶了衣服,請問可還有其他可以換衣服的地方?”
現在這屋子裏有姑娘,他們當然不能在這兒脫衣服。
“有的,你們出屋門,往左拐,還有一間空屋子,那屋子與這裏有走廊連着,你們走過去就是了。”
“好。”扶風和車夫將兩個裝着行李的木盒抬着,南遙也跟上去,三人一起走出了屋子。
江溫遠瞥了一眼那木盒,笑道:“桉兒這是想在外面住幾晚?”
沈瑤桉搖頭,道:“沒有,只是近來京城多雨,出門時便多帶了一套衣裳,以防淋濕了,沒衣服換。”
“考慮得還挺周全。”江溫遠道。
兩人正說著話,那小姑娘也將薑湯舀好了,給沈瑤桉和青桃粉芸各端了一碗。
三人道了謝,一人捧了一碗。
沈瑤桉端着熱氣騰騰的薑湯,輕輕吹了幾下,然後喝了一口。
姜味很濃,辣辣的,喝進胃裏暖乎乎的,驅散了不少寒意。
不一會兒,車夫和扶風南遙換好衣服,回了屋裏。
小姑娘又舀了三碗薑湯,然後將鍋抬到一旁,把靠在牆邊的架子移到火旁,對三人道:“哥哥,可以把衣服晾在這上面,讓它烤着火。”
沈瑤桉聞言,抬頭望去,便見那架子上已經掛着幾件玄色的衣裳,看樣子應當是江溫遠的。
南遙應了一聲,三人走到架子旁,利落地將衣服掛了上去。
小姑娘又給三人端了薑湯,這才走到矮桌前的木凳上坐下。
屋裏凳子少,統共只有六個,老婆婆和小姑娘一人坐了一個,三個姑娘和江溫遠坐着,其餘三人便在角落裏或蹲或站,喝着薑湯。
江溫遠問那小姑娘:“家裏只有你和婆婆在嗎?”
小姑娘點頭,道:“對,爹娘和哥哥們在京城裏開了家鋪子,平日裏不回來,家裏只有我和婆婆住。”
江溫遠又問:“你們鎮子後面是不是有一座落雲山?”
小姑娘點頭,道:“是。”
一直默默地在一旁織着東西的老婆婆忽然出聲:“公子問那落雲山做什麼?”
“我可能要去一趟……”江溫遠的話還未說完,老婆婆忽然瞪大了雙眼,露出驚恐的神色。
“那落雲山去不得!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