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第160章
“Papa,看我帶來了什麼好東西!”
那藍紫色的人影劃過碧藍的海水,還沒到達浮萍般在海面飄搖的小木屋,風鈴般悅耳的聲音就率先闖了進來。剛剛從深海游上來的尤利斯還沒來得及換上乾淨的衣物,就被那道纖瘦的人影抱了個滿懷。
沁人心脾的百花香鑽進鼻孔,尤利斯深吸一口氣,將臉上的絕望連同海水一道抹去,這才揉了揉只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艾絲珀的長發,拍着女兒的肩,將她推離懷抱。
“我的衣服還濕着。”尤利斯笑道,立刻用魔法烘乾了兩人身上的衣物。因為太久沒有與人交流,聲音有些發啞,他咳了幾聲,裝作好奇地望向艾絲珀背在身後的手,“是什麼呀,住在貝殼裏的小公主,還是口吐人言的蜥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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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息戰亂對於他來說並不算太難。
他在苔爾冰原通過聖殿的特殊構造,將凈化之力便遍黑澤大陸,平息了人們之間無緣無故產生的憎惡、嫉妒等等各種負面情緒,原本敵對的雙方在短暫的怔愣后紛紛丟掉武器,痛哭着與曾經的敵人擁抱言和。
燃燒了四年的戰火就這樣無聲無息的熄滅,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在那四年裏彷彿做了一場永遠無法掙扎出來的噩夢,而在這大夢終醒的時刻,得知自己的親朋所愛死於這場禍亂中,整片大陸都充滿了崩潰的哭聲。
戰火雖熄,大陸卻滿目瘡痍,尤利斯帶着艾絲珀,在黑澤大陸足足遊盪了三年,才勉強恢復了土壤與水源的活力。但是,自然擁有強大的自愈力,人類卻是脆弱的,在他們意識到奧神教是一場統治者精心謀划的騙局后,大陸上原本遍佈的烏雲,就更加濃密了。
不過尤利斯卻並未插手這件事。他曾在愛的基礎上,將已經崩塌的信仰完全重建,因此對於這些短暫陷入低谷的人類,他也有同樣的期望與信心。
混亂並未持續太久,亞伯·瓦登不負眾望地以雙肩扛起了這一看似不可能挑起的重擔,在一眾心腹的幫助下,在廢墟中重建家園,摸索着這片大陸從未經歷的“共和制”。統一的國家在蹣跚學步中跌跌撞撞前行,卻在歷史的塵埃中留下堅定的腳印。
而這一切,都被尤利斯看在眼中,身為大陸的維護者,他也終於明白索帝里亞當初的痛苦。他同情人類,憐憫弱者,卻不能展現明顯的偏袒。適者生存是自然永恆的法則,弱者若只知道尋求保護,卻懶於鍛煉自身,那麼等待他們的,也只能是死亡。
接下來的三年,尤利斯實現了自己的諾言,與艾絲珀一同,用雙腳丈量了黑澤大陸的每一片土地。他們見識到了沒落貴族倔強的驕奢,也見到了瘦骨嶙峋的農夫在堅硬的土壤上開墾希望。他們參加了一場男人和男人的婚禮,也祝福了女人和女人的愛情。他們在凍土國最高的山頂上看過日落,也潛到最深的海底,妄圖尋找落日的蹤影。
然後終於有一天,個頭已經躥到足有尤里斯胸口那麼高的艾絲珀眨着紫羅蘭色的眼睛,撒着嬌對尤利斯說:“Papa,我玩夠了,從今天起,我要聽你的。”
尤利斯沒有半點猶豫,帶着艾絲珀來到了紅海海面,再一次踏進永生海域。
最後大戰發生的地點,他在心裏記了六年,那片吞沒了索帝里亞化身的骨匕的裂隙雖然早就恢復如初,他卻一眼認出。
於是,一間在那片海域垂直向上延伸、四面透風的小木屋就成了父女二人的定居之所。
不過好在他們都有魔法保護,既感覺不到寒冷,也不會被潮濕的海風吹壞骨頭。
海洋中一向沒有秘密。
木屋建好的第二天,兩位傳說人物定居在永生海域的消息就傳遍了海底。於是尤利斯計劃的“隱居”僅僅成功了一天,其後的日子,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海族帶着琳琅滿目的貢品,從四面八方的海域,操着五顏六色的方言,趕來“朝拜”他和艾絲珀身上流淌的自然之力。
海族幾乎無窮無盡,他既來不及計算一天之內見了多少海族,也來不及記錄到底過了多少日子。但每隔一段固定的時間,他就會聽到來自於深海的奇異的呼喚,海風捎來熟悉的震顫,讓他想起索帝里亞性感的嗓音磨在耳邊給他帶來的戰慄。
尤利斯知道,那是被他遺落在海底的骨匕對他的召喚。
沒有理由,他就是能分辨出愛人的聲音。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潛入深海,一遍遍地搜尋着海底的裂隙。但他每次跳進海中,那呼喚的聲音就立刻消失,可在他浮出海面后,索帝里亞的淺淡的呼吸卻又會慢慢在耳邊響起。
像是浸在海面里的月亮,看得到,卻永遠碰不到。
不過,在最初的沮喪過後,尤利斯又開始了自我催眠:海族並沒有忘記阿波菲斯,就連人類的歌謠中,也漸漸傳頌起了毀滅之神和愛神的故事,雖然他們已經不會再像過去一樣狂熱地信仰,但每當阿波菲斯的名號被提及,尤利斯就多了一分肯定。
他的索帝里亞,沒有消失。
那永遠無法觸及的呼喚,就成了尤利斯長久以來的期盼。
他既希望這一天快些到來,好讓他能聽見愛人的聲音,卻又害怕這一天很快過去,因為這代表着他又要在這海上等待一年。
多虧了魔法的保護,歲月的痕迹並未爬上他的眼角,尤利斯的相貌永遠停留在他與索帝里亞的靈魂與肉體完全結合的十八歲,雖然他現在已經差不多有兩個十八歲那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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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是。”
艾絲珀的聲音將他扯回現實。
她的女兒已經長大,雖然不如海神明艷,不比人魚女王妖異,但只要艾絲珀展現笑容,所有的生物都會忍不住為她駐足。
那是最純潔、美好的笑容,像是融進天空、陸地、海洋的靈魂,以及兩位神族的的永恆的愛。
視線對焦之後,他便看見女兒神神秘秘地笑起來,臉頰奇異地暈起酡紅,紫水晶般的雙瞳里也漾起了少女罕見的嬌羞。見狀,尤利斯敏銳地聯想到了前幾日海面上幾乎片刻也不肯停歇的人魚求愛之歌。
可是,人魚的壽命……
擔憂的念頭一閃而過,但尤利斯緊接着為女兒終於找到了愛情而高興,儘管艾絲珀口口聲聲說著不需要情人,想要永遠和尤利斯在一起,而他們也擁有近乎永恆的生命,但他卻不可能自私到將女兒永遠束縛在自己身邊。
不過,尤利斯還是故意胡亂猜了幾次,在第五次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裝出了一副苦思冥想不得要領的樣子,搖搖頭:“海里讓我大開眼界的生物太多了,我猜不到。”
艾絲珀露出得勝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把手轉到身前,雙手攏成半圓,將那在掌心的小魚亮了出來。
一隻未成年的雄性人魚。
艾絲珀屏住呼吸,認真地觀察着尤利斯的反應,但等了半天,也沒見對方蹦出一個字,終於沒了耐心,主動解釋道:“他還有三天就成年了。Papa,我……”
人魚在出生的前二十年都保持着幼年體態,方便父母的保護,而在第二十年,他們的身體會迅速發育成熟,成為海中最耀眼的生物。
但可惜的是,自然賦予了人魚美貌,卻減少了他們享受生命的時間,在成年之後,他們只能擁有十五年的壽命,就要重新化為泡沫,歸於無窮的自然之中。
其中只有一個例外——人魚之王,也就是十五年前剛剛成年的人魚公主,也同樣是獨角獸的愛侶。只要人魚之王願意,她可以肆意剝奪子民的壽命,延緩自己的衰亡。
“嗯,你也還有三天就要成年,這很巧。”尤利斯裝作沒聽懂的樣子說道。
“Papa,伊凡的孩子都快和我一樣大了,我已經不小了……您說過,當愛情降臨的時候,我自己就能辨別出來。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幾年前我一直將尼洛當成朋友,可是漸漸的,我……”
“嗯。”尤利斯點點頭。
“我覺得我對他不像是對其他人魚那樣,不僅僅是喜歡他,我看見他的時候,這裏,會酸酸的,然後又甜甜的,很悶,像是……”艾絲珀指了指胸膛的位置,“灌滿了蜂蜜。”
“好。”尤利斯笑道,來自海底的呼喚似乎也有了幾分欣喜。
“我不希望看到他和別的人魚一起……”艾絲珀還要說些什麼,那條叫做尼洛的雄性人魚卻忽然躍起,鄭重地將右拳抵在胸口,向尤利斯深深鞠躬。
“我和索帝里亞一起祝福你們。”尤利斯說道。
艾絲珀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她獃獃盯着臉上毫無怒意的Papa,又看着開始堂而皇之唱響求愛之歌的戀人,不解地眨眨眼:“什麼?”
“婚禮在三天後舉行好嗎,艾絲珀?”尤利斯少見地有些促狹地看着她。
這才想通父親竟然同意了自己與尼洛的戀情,艾絲珀先是興奮地驚叫起來,但是掃到戀人那因為求愛而開始泛紅的魚尾,她的臉又突然燒了起來。
“壞蛋,你們都是大壞蛋!”
艾絲珀把尼洛丟到尤利斯懷中,頭也不回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