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基德揉着眼睛，大斧滑下腰間。

孩子奪過斧頭，砸傷基德，腫脹的大腿踢得男孩兒連滾帶爬跳進海里。沙灘鋪滿陽光將遠處的斧刃反射得蒼白無光。背對湛藍色的海面，基德喘着粗氣，浪花沒過腳踝，海風吸進鼻腔涼絲絲的。

能夠在預備役殺死一隻變異怪物是基德最大的心愿。夥伴們勸他減重，少吹牛皮，嘲笑的話語還被編成了順口溜，“殺怪不成，反被怪殺，塊頭小點，縫上嘴巴。”

基德推倒同伴，拳頭砸上頭頂，卡倫踹倒基德，眩暈中雙手已被反綁，卡倫膝蓋壓上後背，基德弓着身子草皮磨破下巴，斜着腦袋，對着卡倫的皮靴啐出草籽，“問候”完他的老媽，向卡倫發起挑戰。

躊躇滿志的“一戰之約”喪失榮耀，卡倫離開軍營時，僅僅保住了眼下襠里的命根兒。基德抬起頭，一臉屈辱，提斧上前，劈裂岩石，火星四濺，迸出仇恨的花火。

鋒利的指頭插出石縫，石子兒飛來刮破臉皮，基德舉起石塊兒砸向怪物，直到屍體支離破碎，扁上兩腳才肯作罷。

男孩兒常和父親打漁，有些水性，身陷驚濤駭浪，上下起伏，拍打水面，耗盡體力后，仰頭喊出“救命”沒了蹤影。基德潛進水裏，撈出孩子。男孩兒面色青冷。

按壓胸膛后，孩子咳出鹹水，嗆紅的眼睛尋向父親，粉碎的骨頭混着黑臭的膿血叉成幾股淌過岩石的縫隙。

基德推倒岩石壓住屍塊兒，只覺脊背僵直，回頭一看，男孩兒目光凜冽猶如兩把刀子要把基德剝皮拆骨。基德摟過孩子，口鼻按進胸膛，男孩兒呼吸不暢悶哼幾聲，昏迷過去。

尹霍精神渙散，展開地形圖，已經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自從硬着頭皮攬過隊長重任，暴戾的基德，瘸腳的馬洛，變異的塔斯蘭，加之缺醫少葯，食物匱乏將尹霍折磨得焦慮，抑鬱，煩躁。

吃進糟糕的情緒，胃口翻江倒海，尹霍摟住大樹榦嘔。附身抽刀左削右砍發泄苦悶。轉瞬之間，枝葉已被削得七零八落。尹霍心口堵得難受，刀柄砸開樹皮刀尖扎進樹榦，揚起刀鋒再斬樹根。

“蔽鼻息，納氣三寸！”

精疲力竭，尹霍出現幻聽擺了下頭，循着女孩兒的聲音調整氣息。

耀眼的光芒聚於指槽，手起刀落，鋒面劃出玄月色扇形削斷樹根，軍刀從“刀肩”處折成兩段。

焦胡的顏色黏在背刃上，尹霍只當樹中汁液污了刀尖，卻不知曉——刀式名為“喚—月—斬”。

七年之前，尹霍流落車站，腰束長刀的女孩兒拆出一招半式逗他玩樂，助他安身。身處絕境，“美莎姐姐”的聲音耳邊迴旋，引導尹霍抽出刀法秘術“喚—月—斬”！

尹霍軍營刀術第一，每每想起美莎姐，尋個角落拚命練習，只那一勢，揮刀萬次，行眠立盹，才得精要！醒城之中，習得“喚—月—斬”者寥寥數人。若能憑此招式名震沙場，早晚能和美莎姐重聚……

想着想着，忽覺四肢癱軟，尹霍坐在樹下，腦袋墊着手背，沉沉睡去，直至夢中，軍帳四具屍體——“基德馬洛塔斯蘭尹霍”被卡倫劃破肚皮露出心臟猛然驚醒。

烈日炎炎，烤得手背出汗，口渴肚餓，放眼望去，山頂黑煙燎得尹霍心驚肉跳……！

塔斯蘭勾勾眼角，指尖掠過僵硬的眼瞼沒有沾濕，明明哭過，乾澀腫脹的眼睛和桌上枯萎的花葉一樣，沒有水分而且微微隆起。扣上鏡子，塔斯蘭煎熬地正視自己的處境——不願離開同伴！

塔斯蘭要去卡倫軍營，找到獸血泡進“坦斯”的牙齒，殖成獸牙釘入肉孔手臂能夠恢復正常。路上，塔斯蘭瞧見前方的馬洛，背起爪子，壓低腳步，擔心嚇壞瘸腳的胖子。

馬洛步履蹣跚，鞋底兒磨得腳泡生疼，一個踉蹌，塔斯蘭從後方竄出架住馬洛。甩開駭人的手臂，馬洛低下頭，迴避着塔斯蘭關心的眼神，拉開距離，拖着傷腳越走越快。

塔斯蘭的視線游移在樹木，灌木和低矮的草叢間，排遣着尷尬的心情。

淡紫色的“煙火樹群”如同夜空綻放的煙花，將塔斯蘭揉皺的情緒點綴得七彩斑斕——“少女”摘下“煙火樹花”送給馬洛，馬洛紅了臉，弄了弄衣服，舉起花簇擋住腦袋，頭皮傳來柔美的聲線。

“歇歇腳，等會兒一起去找卡倫軍帳。”

第一次被女人溫柔相待，馬洛心裏的花朵雖說沒有怒放，卻也得到了雨露的滋潤。轉念一想，基德和塔斯蘭關係僵持，馬洛不願得罪同伴，愣了許久，收回友善，咬爛煙火樹白色的花瓣。

剩下光禿禿的紫色花冠，塔斯蘭睜大眼睛，似乎要把馬洛可恨的樣子刻進瞳孔。

“煙火樹的花瓣有幾顆？”

塔斯蘭拉下臉子，眼角斜向過分的馬洛。

馬洛找來樹枝當做拐杖，匆忙拐上岔路，兜兜轉轉，甩掉塔斯蘭。

卡倫軍帳近在咫尺，馬洛興奮得朝山頂跑，“拐杖”別住大腿栽了跟頭。兩片肚皮壓扁水瓶，砰的一聲，瓶蓋迸出彈到眼睛，水點兒和着泥土濺在身上又濕又臭。惋惜的是珍貴的飲用水浪費掉了……

挽起血淋淋褲腿兒，膝蓋皮開肉綻，疼得筋麻腳軟，沒走幾步，馬洛跌回地上，動彈不得。回想飽受欺凌的日子，唉聲嘆氣……“預備役每次技能考核，成績差的圍起馬洛，好多條腿排在面前如同環形的鐵籠，把他圈在人群中央，吵吵着“石頭”“剪刀”“布”在馬洛頭頂猜拳。

勝出的人率先挑選馬洛，做為考試對手給自己送分。失敗的人，有的咒罵馬洛，有的將馬洛拖出圈外拳打腳踢借來熱身。“挑釁”“欺辱”充斥着馬洛慘淡的人生。

筆直的雙腿立在身旁，馬洛表情痛苦，捂上耳朵，習慣性地等待頭頂的“剪刀”“石頭”“布”。

“我出“布”！”

“包了你的“石頭”，罰你扶我去卡倫軍帳。”

胖馬洛睜開眼睛，對着前來幫忙的塔斯蘭會心一笑，拳頭從耳邊挪開，堅定地塞進塔斯蘭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