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世風日下
江水綠如藍,日日夜夜無窮無盡地從這小城隍廟邊繞過,東流入海。廟門也只是幾塊破舊木板子半耷拉着,虛掩着。那江畔一排數十株烏柏樹,葉子似火燒般的紅,此時正是八月天,這廟前廟后的野草才剛開始變黃來,一抹斜陽映照渲染之下,更增添了幾分蕭索,幾分凄涼。
倆株大松樹下圍着一群村民和十幾個尚未長開的兒童,男男女女,正抱着看戲的方式聽着一個瘦削的老者說話。
那說話人四十來歲的年紀,一件青布長袍早已結了上十年的污垢,變成了骯髒的藏藍色,只看不出原先的樣子來。只聽他那倆片破木板碰了幾下,右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牛皮鼓上敲起得得連聲,唱到:
“野草無主自春生,芬芳馥郁迷人眼。
幾處斷壁殘垣處,向來一一有人家。”
那說話人將木板敲了幾下,說道:“這首七言詩,說的是兵火過後,原來是家家戶戶的好地方都變成了斷牆殘瓦的破敗之地。小人剛剛說到那葉老漢一家四口,悲歡離合,聚了又散了,散了又聚了。他四人給蠻子衝散,好不容易又再團聚,齊整整一家人歡天喜地回到故鄉。卻見房屋已給燒的乾乾淨淨,東西也一件都無了,無可奈何,只得趕緊南遷,想覓個生計。卻不料想,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他四人還沒走幾步路,迎面便過來一隊蠻子兵,騎着大馬,當下四人驚慌失措,避之不及。帶兵的頭兒將馬勒停,一雙三角眼覷將過去,只見那葉三姐生的美貌,跳下馬來,當即一把抱住,哈哈大笑,便將他放在馬鞍上,說道:‘小姑娘,跟了我家去,服侍舒服老爺我。’那葉三姐如何肯從?拼了命地掙扎。那蠻子長官喝道:‘你不肯從我,我偏殺了你父母兄弟!’提起狼牙棒,揮舞起來這殺人利器,只一棒子,打在了葉四郎的頭上,登時腦漿迸裂,一命嗚呼了。
葉老漢和葉媽子見狀,嚇呆了,撲將上去,摟住兒子的死屍,放聲大哭起來。那長官也不言語,只提起藍牙棒,一棒一個,又都送去見閻王了。那葉三姐卻不啼哭,說道:‘長官休的兇惡,我跟你回家便是了!’那長官大喜,不由得策馬就帶着葉三姐歸家。不料葉三姐覷他不防,突然搶手,拔出那長官的彎刀,對準了他胸口,一刀刺將過去,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刀刺去,眼見着可以報的父母兄弟的大仇。可那長官久經戰陣,武藝精熟,只順手一推,葉三姐登時摔了出去,那長官剛罵的了一聲:‘小賤人!’葉三姐已然舉起了鋼刀,在脖子中一勒,嗚呼哀哉!
那蠻子占我天下,殺人放火,**擄掠,無惡不作,卻又不見他遭到什麼報應,只怪我官家不爭氣,一見到蠻子騎馬抄刀過來,遠遠的便逃之夭夭,只剩下百姓遭殃。好似那葉三姐一家的慘禍,江北之地,實在是成千上萬,便如家常便飯一般。諸君在江南,當真是在天堂一般了,只怕何日蠻子驅兵前來。小人張三天,今日路過貴地,服侍眾位看官,這一段話叫《葉三姐節烈記》。話本說徹,權作散場。”
將兩片板子啪啪啪地敲了一通,托出一隻盤子。
眾村民便有人拿出倆三文,放入木盤,剎時間得了幾十文,張三天謝了眾人,將錢放入囊中,收拾了細軟,預備着起行。
村民中走出幾個二十來歲的大漢,說道:“張先生,你可是從北方來的?”張三天見他身材瘦削,眼神飄忽,真不願搭理這人,卻只見這人把手搭在了他肩上,笑道:“這葉三姐果真像你說的那般好看的緊?我怎麼覺着那蠻子看不上呢哈哈哈哈哈。”
話音剛落,和這男子一起出來的幾個人便一同放聲大笑了起來,這當口,原來覺得這話本不錯的村民也都懷了些古怪的想法。
張三天氣的恨不得也似那蠻子,抄起木板就對着這些人的頭打下去,這些人簡直是,不可理喻。這在人家地盤,不好發作,只得陪笑道:
“餬口生意罷了,鄙人也不知道是怎樣的漂亮法,告辭告辭!”
張三天跛着腳走遠了,來聽書的村民也漸漸散了,那處的野草被人腳踩得零零落落的,血紅的夕陽灑下來,打在一拐一拐的張三天身上,平添了幾分落寞。
江子揚望着那遠去的說書人的身影,不知怎的,總覺得一陣失落。
江邊開始起風了,吹得那廟裏的破門咿咿呀呀地作響,他往裏面望去,只見幾個破舊不堪的麻草團和一尊斑駁陸離的神像,他越看心越涼,這地方!是要我來做乞丐嗎?
氣的他狠狠地踩了腳下的那幾棵野草,他要走出去,走出去!不可能要做乞丐的!
想到這,看了眼這破敗的城隍廟,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向那個跛腳說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