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長老
在侍從的帶領下，龍恆羽沿着窄小的石階向上行去，末夏時節的晨光射穿薄霧聚在葉子尖的露水上，晶瑩剔透。此時昏紅的色彩不同於日暮，勃勃的朝氣四下奔逸，溢於山林，穿於松柏。
天邊的朝陽半懸於天上，黃紅色的光起於雲海，滿目都將逐漸熾烈。
二人行至一處平台時，前面的侍從停下腳步，轉過身對着龍恆羽微躬說道：“大長老吩咐，殿下若是想在此處觀賞，可以停留一會兒，不用急着見他。”
這位侍從看起來只比龍恆羽大上幾歲，他來自龍境內某個古老的家族，這些古老家族並不如寄生蟲般榨取着這個龐然大物的鮮血，他們反而不斷派出大量年輕人為龍境注入更多的新鮮血液。
他們之間達成了微妙的平衡，龍境與這些古老家族交換資源，這些古老家族也在背後撐住這個龐然大物。龍恆羽不知道這是怎麼做到的，在永夜內那些家族只知道吸血和背叛。
“大長老還真是有心了，那就一同看看吧，正好歇息一下。”
從山腳行至這裏，說不累是假的，山路又陡峭冗長，他還沒有摸到靈星境的門檻，爬山路的消耗對他而言並不小。
“此處是本座山上最適合觀賞雲海的地方，近百年來的賢者們在此留下的筆墨也不少，但大長老覺得都是無病呻吟和拍前幾任大長老的馬屁的，畢竟賢者們只是在魔法上有成就，筆墨還是一塌糊塗。”侍從說。
“大長老還真乃性情中人，挺直白的，也難為那些寫完手稿自己都看不懂的賢者們了。”
賢者一般指代高階魔法師們，很難想像古代的魔法師們是在一本本晦澀難懂的手稿中完成傳承的，畢竟對一般的魔法師們而言，在魔法塔內做研究就是一件很耗費體力和精力的事了，更別提再花時間撰寫手稿，所以大部分法師手稿都是用法師們自己熟練的符號或者隨手的塗鴉進行標記，看起來雜亂無章、讀起來也是，很多魔法師們寫完手稿後過陣子再看也確實會迷糊。不過對魔法師而言，除非是震撼世界的研究，否則也不需要給別人看。
二人不再多言，只一同觀賞貌似千萬里壯闊的焰黃色雲海，翻騰不止的雲霧向天邊流動，無聲無息，卻又帶來更為無聲的震撼。
良久，在龍恆羽眼前一塊平整的雲氣流動處，白色霧氣沿着一道直線向兩邊奔逸而去，好像有山脊一般的東西破開雲層，還未等他疑惑，黑色巨龍裹挾着海量的白色霧氣衝天而起，直上雲霄，那雙金黃色的龍眼在背對太陽都是那般閃亮，巨龍之姿，應當如此。
羽翼拍打，霧氣四散，鱗甲開合，金光熠熠。
巨龍遮天蔽日，陰影恰巧遮住山腰上的二人，但龍恆羽與侍從並無任何驚慌。龍境中的龍字源於生活在此境中的無數巨龍，境內每日清晨都有巨龍盤旋於空例行巡邏，巨龍的雙眼如鷹型魔獸的一般犀利，龍語魔法的加持使得這一種族在偵查方面有着得天獨厚的天賦。
“九階巨龍，亞種，不過看起來龍血純度比較高。”龍恆羽直視着巨龍，雙瞳視雙瞳，凌厲對凌厲。
純血的巨龍在龍境並不少見，但更多的是混雜其他血脈的龍類亞種，龍類的強大部分源於其龐大的血裔。史官們也推測過更久遠的年代是龍族主宰着這個世界，但不知道什麼原因這些巨龍的數量銳減，以至於後世的諸多物種迅速崛起。
“殿下果然博學，他還有名字呢，性格也是古靈精怪，卻深受境內的龍騎士們喜愛，不過調皮也是調皮了些，他今日的航線還在十里之外，想來應該是特地趕來見殿下一面。”侍從稍彎下腰，臉蘊笑意。
“對我有點好奇嗎？”龍恆羽笑着說道，自己也算家喻戶曉，雖然久居永夜，但龍類的好奇心從不亞於人類。
“殿下亦是稀客。”
侍從揮手做出“繼續任務”的信號，那巨龍便在空中向後直挺挺倒去，爾後又是一個翻滾，巨大的身體在龍語魔法的推動下直射出去，待行遠處，那雙滿覆鱗甲的雙翼才開始緩慢揮動，繼續巡邏。
龍恆羽望着那被一分為二的浩瀚雲海伸了個懶腰說道：“不多看了吧，大長老還在等着我們呢。”
“好的，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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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的平地上，一間象徵著隱士高人或貧苦百姓的茅草屋靜靜矗立，草屋後有隆起的青石小坡一座，順着小坡邊上人力開鑿的小路而上又是一片碧綠竹林，屋前也是鬱鬱蔥蔥，花草松柏滿目，卻無半根竹子。
草屋前有兩把矮小的竹椅相對放置，中間隔着厚重的青石桌子，茶水備齊，草屋門檻上坐着一位白須老人，他正勾頭細細盯着在自己兩手間橫向懸浮的一塊橢圓形物體，物體長約半米，通體潔白。
“龍境三代悂字，見過永夜世子殿下。”老人坐在門檻上隨口喊道，又抽出一隻手來揮了揮，侍從作揖退下。
“晚輩見過大長老。”年輕的世子對着眼前的老人深深作揖，可那老人都不曾站起，一句飽含敷衍的話語抵住了永夜世子的深深一躬。
但龍恆羽卻並未覺得有何不妥，因為面前這個面露疑惑、看似風燭殘年的老人正是此代龍境的大長老。
億人之上，唯此一人。
“大長老還挺忙。”龍恆羽看着老人的滿目疑惑脫口而出，其實他跟大長老也算是老相識了，這老傢伙幾年前可活潑得很，沒事就雲遊四方，反正這個位置又不用日理萬機。
“哼，你還知道，坐吧。”白色橢圓物體隨着大長老的起身而憑空豎立起來，靜靜懸浮。
大長老走向桌子然後拉開竹椅坐下，這步伐依舊穩健，龍恆羽暗嘆老傢伙看起來還有得活。
“這兩天還習慣？”大長老倒了一杯清茶。
“不算太難習慣，龍境待人周到。”龍恆羽又想起那個破破爛爛好像被人一拳砸出來的破窗戶，心裏不禁感到好笑。
兩人又是相互寒暄。
“兩年前去幽靜林時採摘的寒茶，葯珍閣的老醫師們說這東西夏天喝是絕佳，能凝氣健身，固齒護髮，可我這麼一把年紀了,牙齒還剩幾顆，頭髮倒還健在，剩下眼睛也是理想，倒是能見你小子少年英姿。”
“大長老老當益壯，長久自不用說。”龍恆羽笑道。
“你這嘴啊，你娘說的什麼來着，彩...彩虹屁，嘿，還真是滴水不漏，拍的真是一環套一環。”
龍恆羽尬笑，自己從那些神秘嘴裏聽來的一些詞彙已經變成了他的獨創，傳播速度之廣之快也曾震驚過他，某些無意吐露的詞傳遍偌大的王府不過一個上午的時間。至於能夠傳到大長老這裏，估計他那風風火火的老娘脫不了干係。
“不過我這身體我還不知道嗎？這兩天又是你親自來了，聲勢浩大，看看牆角那些東西，都是寫給我看的。”
大長老隨手一指，龍恆羽順着指向看去，茅屋外容易被忽視的一處角落裏隆起一座由竹簡、布帛、紙張、信封堆積而成的小坡，一些顯露出來的紙張上還蓋有某些家族的紋章，看樣子這些都是向大長老“吐露”心聲的。
他確實想過自己來到這裏會有多少人難受，但這些書信的數量其實很低於他的預期，龍境內那麼多家族那麼多勢力，不可能就這麼點討厭他討厭永夜。
“快是小山一般了。”大長老又笑道。
“看來我們還不怎麼受歡迎。”龍恆羽其實很無所謂，畢竟這些家族又和他扯不上什麼關係。
“不必在意，我都拿來當柴燒，劈柴費勁地很。只是想告訴你，你們家雖然有錢有權有軍隊的，可到我這裏，也不見得有多少人怕你們，龍境庇護下，膽子大的人也不在少數。”
“這些年裏，這樣子的人我見的也不少，我們稱之為狐假虎威。”龍恆羽笑笑。
“行了行了，廢話不多說什麼了。首先是這個，你小子給我解釋解釋！”老人家的聲調突然高了幾個檔次。
大長老一揮手，原本在茅草屋門檻上豎立的橢圓形物體便出現在石桌上空靜靜懸浮着，原來那不是白色物體，只是外面有層彷彿是白光凝聚而成的實體殼，黑色如同水滴般的物體在白光的包圍中靜靜旋轉，由於通體漆黑，龍恆羽差點以為這玩意兒是靜止的，而在目光接觸到水滴時，他的心咯噔一下。
“昨天晚上快半夜的時候，這玩意兒從你的房間窗戶里飛出來，你是不是覺得這龍境沒幾個人注意你？”大長老說。
龍恆羽盯着那漆黑色的水滴，內心已經不知是今年第幾次冒出羞愧的情緒了。這玩意兒就是他昨天晚上用指尖劃出來的黑色魔法彈，怪不得發出去后就沒了聲音，原來被大長老捕獲了。
萬幸這玩意兒沒打到人，不過現在看來，貌似更為棘手了。
自永夜王攜着麾下三個近衛騎士團千里奔襲斬下尤戎人首領的腦袋強奪了永夜之地后，封號與聖旨便轉瞬而至，永世駐紮囤積，無旨不可離開封地一步！
世人不解在燕國朝中一直不溫不火的張靈夜如何是從小小的三品將軍接到了足以讓其稱王的豪禮；世人不解尤戎人彪悍力壯，不過三個新成立的騎士團如何千里奔襲並完全控制了永夜；世人不解永夜之地寒冷貧瘠，沒有江北地區和皇都附近那樣得天獨厚的位置，張靈夜又是如何將其建設成為另一個皇都；世人不解原本只是顆用來守住燕國北疆的棋子，如何跳出棋局，將下棋之人按在了棋盤之上；世人更不解，沒有功高震主，豢養不過十萬士卒，在永夜孤立無援的永夜王如何就成了整個燕朝最為忌憚的存在，更是甚於龍境和那蟄伏三百餘年的魔物。
雖然大燕今任的皇帝並不是那麼昏庸無能之者，反倒是一代明君的態勢，可張靈夜絕對是他手裏最大的敗筆，嘔心瀝血、勵精圖治，卻是放虎歸山、養虎為患，親手將一把匕首抵在了王朝喉頸。
千里奔襲、鞏固防治、治理封地等，就是有一樣出現失誤，先不說什麼樣的結果，最起碼永夜也不會抵至如今的巍峨，可那個在龍恆羽記憶里總是一幅唯唯諾諾的中年男子辦到了。
如今自己在龍境在茶桌上被大長老質問也是被他所賜，雖然本意有三，一是為了檢查身體，即將復蘇和開啟源雲的他來到龍境，需要確定自己以後再也不會出現類似找不到源雲、或者源雲破碎的諸多問題。
二是為了掩人耳目，自己身體的復蘇知道之人現在是少之又少，甚至此前就連自己的兩個貼身侍女都一無所知，真正的原因更只有自己知曉，所以他來到龍境反而是一種簡單的方法，世人對龍境總有着莫名的敬畏，經由龍境之手“修復”的身體自然正常.
最後便是，無論自己的身體最後是否復蘇完成，他都要在龍境完成三年的求學，畢竟在龍境學習的經歷會改變他對人世間的看法，修涯叔、媚兒姐、那些將軍們也都這樣說。
很難讓他不相信這些人不是一夥的。
“魔導技術，機密哦大長老。”
他隨口找了個理由就想搪塞過去。
“哼！你瞞着就當天下之人都是傻子？從你們永夜興起的魔導技術，雖然連一位二代的大人都說那是跨越時代的產物，但你們永夜是出了一群不朽巨作匠師嗎？造這麼個我都看不出底細的玩意兒就讓你半夜放着玩？”大長老怒道。
“咳咳，不朽巨作級的大師永夜也就不過十位，要是有一群，您應該能看見永夜的巨船橫跨極北海反攻魔族了，或者我們正在挖開天山從陸上進攻了。”
“哼，少在這裏插科打諢了。世間不朽巨作級的匠師不會超過二十位，你口中的不過十位，應該就是九位或者十位，低於九位我這個大長老就不用當了。”大長老覺得自己的脾氣好像又變壞了一點，現在就差跳起來指着鼻子罵了，這九人或十人佔了當今天下二分之一的量不說，十位不朽巨作級大師都是連龍境上個百年都湊不夠的分量。
這小子還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說不說？”
“軍事機密，無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