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碰的石頭和釘子
真姐兒出來,房中別的丫頭們都沒有問。真姐兒又對着花開說一句:“月亮好,陪我小橋上看月亮去。”主僕兩人就此理由走出來。過了小橋,就是沈吉安的兩間書房,趙赦每次來,都是住在這裏。
行到書房外的假山石畔,真姐兒腳步遲疑。去和一位古代王爺理論,告訴他沒有成親隨他而去,有人言可畏,也有背後嘲笑。他能當王爺,這個反倒要我說?趙赦常是面無表情的冷麵,出現在真姐兒腦海中。要是說得不好王爺生氣,後果不會很嚇人吧?
隨着出來的花開,猜到姑娘心事還助着她來,當時心裏只想這樣不合體制,現在走近書房,花開也想起王爺不是好說話的,花開悄聲嘀咕:“姑娘,不然讓老爺來說吧。”
真姐兒輕咬紅唇,沈吉安這位父親,是位膽小怕事的草民心思。他要是能說成,就不會答應趙赦讓自己去。主僕兩個人在這裏停下步,彼此都是猶豫。真姐兒覺得去是肯定要去說,停下來想想最好;花開是膽怯起來,進去還是不進去呢?
趙赦隨身只帶兩個小廝趙吉趙祥,兩個人極是警醒。真姐兒走過小橋,他們就看到進來回趙赦話:“姑娘在外面,象是要來,又停下來。”
房中兩三個燭台,趙赦在燭下看馬鞍裏帶來的近日軍情。聽到趙吉回話,趙赦略想一想。窗外月色高深,真姐兒晚上又貪玩?趙赦是想不到真姐兒今天膽大,過來是打算說服他收回成命。
“請姑娘進來,我有話對她說。”掌燈過後不到半個時辰的夜晚,趙赦並不怕人說瓜田李下。是未婚夫妻不是嗎?再說這孩子也實在太小。白日嬉遊不夠,夜晚猶在園中眷戀,趙赦是打算說她幾句,是以讓趙喜請真姐兒進來。
趙吉躬身應下出來。怕貿然出現驚到真姐兒,趙吉放重腳步繞過沈家小小一人高的假山,出現在真姐兒主僕面前,趙吉躬身道:“王爺請姑娘進去有話說。”
真姐兒着實嚇了一跳,她和花開是避開書房裏人過來,一直站在假山後面想着進去怎麼說。真姐兒和花開都是面面相覷,趙吉是什麼耳朵,竟然知道我們在這裏?
“姑娘請,王爺在候着。”趙吉再一次相請,真姐兒慌忙“哦”了一聲,讓這位王爺等候,在古禮中也是不對。真姐兒在心裏給自己打氣,我進去曉之以理,他是王爺,聽說下過科場高中過,點撥一下就應該明白。
我為難着呢,我可不能現在就去,真姐兒反覆這樣想過,人已經到了書房竹簾外。趙吉高打起竹簾,往裏面回話:“姑娘來了。”同時黑眸中暗示花開,你不要進去。
花開只能站在廊下等着,想要伸頭往裏看看動靜,又被趙吉瞪了一眼。訕訕的花開退開兩步,這才發現院子裏沒有趙祥,咦?這個奴才哪裏去了。
房中木榻上,趙赦身姿端坐,他慣常沒什麼表情,看似平靜無波等着真姐兒過來。進來的真姐兒一眼看到趙赦,先佩服他坐得板正,再偷偷打量趙赦面色眼眸,和平時一樣。真姐兒自己先鬆一口氣,至少沒有說什麼夜深了,不能相見的話。真姐兒恭敬地行下禮去:“參見表哥。”
“起來吧,”趙赦眼明心亮,不然戰場上如何能帶兵打仗。對真姐兒進房后的小動作全看在眼裏,趙赦心想,還是個孩子。進來后眼珠子烏溜溜地轉,在自己臉上身上都看過。這孩子象是有話要說。
趙赦手指榻旁一排四把椅子,簡單地說一個字:“坐。”對於趙赦的言簡意駭,真姐兒不是第一天知道。她起身走到椅子旁坐下,不由自主先眼觀鼻、鼻觀心一下,要說的話這就準備好,真姐兒正要開口,趙赦先說話了。
“這麼晚了,只是貪玩。”趙赦平平淡淡,帶着一絲責備:“白天倒沒有玩夠。服侍你的人,多是不中用,由着你性子跑出來。”
沒有開口的真姐兒迎面碰上一塊石頭,她不由委屈分辨:“不是貪玩,”只說到這裏,趙赦打斷她:“不許頂嘴。”
真姐兒低下頭,這不是頂嘴是解釋。真姐兒更覺得不能去王府里,不讓人說話不讓人解釋,一說話就頂嘴。那以後你說我什麼冤枉罪名我都要認才行。真姐兒不無懊惱,見趙赦次數有限。每時見到,不是他身上氣勢逼人,就是這樣他教訓我聽着。這日子怎麼能過?
“現看到你外面流連,還說不是貪玩。”趙赦責備起來:“岳父對你說過了吧,過上兩天你隨我回去,在表哥身邊,不許再這樣任性。”
正在懊惱的真姐兒衝口而出:“我不去。”趙赦面孔驟然一冷,看得真姐兒低下小腦袋,才淡淡笑了一下:“為什麼?”
“父親現在,百善孝為先;”真姐兒覺得坐着難過,趙赦身上總有無形壓力欺過來。再說為禮貌,真姐兒站起來低頭看自己裙邊,把自己想好的話都說出來:“再說去表哥那裏,與禮不合。平白引得人說表哥不好,我心裏過意不去。”
趙赦愣了一愣才似笑非笑。以前年年來,就沒怎麼和真姐兒說過話,都是自己說她在聽。就沒發現她有強辨的一張小嘴。趙赦對着她戴着兩三根簪子的小腦袋看看,這裏面還有些什麼話。
治下有百官,軍中有千軍的趙赦,怎麼會平白聽一個小姑娘的話。他不慌不忙地問道:“還有話嗎?”
真姐兒膽子大一些,抬起面龐來,趙赦面上微有笑意,真姐兒只能當他是想聽,接着再道:“論理,我應該先侍候父親;再說我年紀小,諸般規矩都不明白,現在隨表哥去,要是惹表哥生氣,我擔當不起。”
這樣一番話聽在趙赦耳朵里,趙赦心中只有一句話:“一派胡言。”晚外微風吹拂,趙赦突然很有心情,悠閑地道:“你繼續說。”
“父親生我養我到大,我捨不得離開父親,應該膝前再盡孝才是正理兒;再者我去京里,由家裏走比從表哥王府上走路程更近,其實更方便。說京里姐妹眾多,父親說過讓我去拜見外祖母。如果表哥答應,父親送我去京里就行,表哥日理萬機,就不必勞動表哥。”
趙赦微微一笑:“我是不答應呢?”真姐兒愣住,隨即就討好地笑笑:“想是我說的哪裏不對,請表哥指出來。”
又是一笑的趙赦道:“我聽着你說得句句都對,”表哥日理萬機,不必勞動;論正理兒,父親排在前面……趙赦只是微笑:“你說得很對,只是表哥不答應,我要接你走,你是什麼意思?”
真姐兒費解了,她吃力地找着話出來:“既然我說得全對,表哥您應該答應才是?”她接着討好地笑:“表哥您說是不是?”
對着這張笑靨,趙赦笑得冷淡:“我倒是想答應,就是有幾句道理我想不明白。真姐兒,聽你說話出口成章,你給表哥解解惑如何?”
真姐兒總算髮現趙赦不是好意思,對着炯炯逼視的趙赦,真姐兒低低道:“怕我不能。”趙赦對這句話置之不理,冷冷地問道:“我問你,什麼是三從?”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真姐兒流利地回答出來,面孔上不無輕鬆。我現在是在家呢,還沒有出嫁。真姐兒打定主意,一會兒去見父親,讓他頂住說不讓我去。該怎麼去對父親說呢,真姐兒開起小差來。
看在眼裏的趙赦再問出來:“什麼是三綱?”真姐兒噎一下,對趙赦的心思一下洞明。她猶豫着才說出來:“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
趙赦依然悠然:“什麼意思?”剛才話不停地真姐兒啞然,垂首把自己裙邊、互握的雙手一一看過來,打心裏不願意回答這句話來砸自己的腳。
“啪”,桌上傳來一聲輕響,是趙赦等得不耐煩,手指輕叩一下桌子,嚴厲道:“在問你話!”真姐兒頭也不抬,帶着三分可憐兮兮回答趙赦:“為臣、為子、為妻的要聽命於君、父、夫。”
“哼!”端坐不動的趙赦開始教訓真姐兒:“岳父已經同意,偏你有這麼多話。還知道自己諸般規矩不懂,就是為你不懂規矩,我才接你。未嫁從父,岳父已經發話,你必須動身;君為臣綱,表哥是這封地之主,說話你就聽着。”
真姐兒結結實實地聽了足有一刻鐘地話,聽訓聽到百般無奈,又聽得不耐煩。支起一隻腳在裙內站着,過一會兒再換一隻腳。這才把這些教訓的話聽完。
最後灰溜溜出來的真姐兒,被趙赦攜在手上。花開在房外殷勤過來,趙赦正眼也沒有看她,就是這些服侍的人不會規勸,才有真姐兒這樣放肆。攜着真姐兒小手,一路無話送她到房外,趙赦鬆開手交待道:“早些睡吧,不要再出來嬉遊。”
真姐兒灰頭土臉進房去,花開得了空,湊過來問道:“姑娘都說了什麼?”身後傳來秦媽媽生氣的聲音:“花開,你這個小蹄子,又慫着姑娘晚上還出去玩。過來,看我打你一頓好的。”
秦媽媽手中提着一個薄薄的竹板,這是她生氣的時候才會拎在手上嚇唬丫頭的。花開一見急忙跑開:“媽媽別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碰過石頭碰釘子回來的真姐兒,垂頭喪氣走進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