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總是決定不了我自己的生活

第六章 我總是決定不了我自己的生活

初中二年級,此時沉歌母親剛經歷第二次流產,醫生建議她以後把注意力放在沉歌身上好好培養,言外之意她已經不再適合生育。

那天沉歌因為與一個男同學打架,被叫家長,破天荒的,來的竟是他爸媽,那陣仗好像沉歌是被打的那個。

陸天闊已經很久沒見過沉歌了,這幾年甚至過年也不會回老家探望。他俯身望着這孩子,瘦小黝黑,漸漸舒展開的眉眼越來越像當年的自己。他突然意識到沉歌已經在這裏呆了五年,這五年裏他甚至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念這個放在老家的孩子,腦海里沉歌還是見到他就要抱抱的白凈奶音小肉團,眼前這個跟自己相似卻陌生的沉歌讓陸天闊恍如隔世。

“老師您辛苦了,沉歌給您添了不少麻煩,這是給您的一點心意。”

“沉歌爸爸您太客氣了,沉歌一直挺懂事兒的,老師們都誇他聰明呢。”沉歌班主任姓張,年紀比陸天闊還要大上許多,一直客氣的笑着。畢竟陸天闊是從這個鄉村走出去的企業家,從市裡到省里最後到全國都小有名氣,生意做成這樣,家鄉的人不可能不知曉的。

“還有這個,我們打算給沉歌轉學,可能沒有辦法當面致歉,只能麻煩您轉達一下我們的歉意。”

“沒問題,沒問題,轉學這事兒原來沒聽說過呀,是已經辦好手續了嗎?不會是因為這次打架吧?原因我們問清楚了,其實算是對方先挑起來的,我們也通知了對方家長,做了工作。”

陸天闊電話開始響,“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起身出門。

“張老師您別誤會,我們本來就打算給沉歌轉學的,這次回來就是正好把手續給走一下。”文馨認識這位張老師,她在這個學校上學的時候張老師已經開始教學了。

“那就好,那就好,bj的教育肯定比咱們這個地方好,沉歌聰明,將來肯定也差不了。”

“您高看孩子,bj的老師真不一定比您用心,我們也就是想讓他在我們身邊,我們照顧也方便。”

陸天闊很快回來,眼神示意文馨要準備走了,張老師便識趣地不再寒暄。跟着起身到門口送人。

“挺好的,挺好的,你們都是大忙人,走手續需要我幫忙的話隨時吱一聲。”

“那先這樣張老師,您留步。”文馨跟張老師話別,隨後挎着沉歌胳膊去追陸天闊。她本想跟沉歌親近一下,只是這個孩子好像越來越話少了。

因為陸天闊着急回京,手續辦得迅速。沉歌沒有機會跟任何人道別。

姥姥得知沉歌要被接走的時候痛哭了一場,她捨不得自己的外孫,更心疼自己的女兒。他們夫妻二人對於最小的女兒自小是百般寵愛,上面有兩個哥哥照應,家裏連熱水都沒有讓她倒過。可如今,若有人提起自己女兒時,他們夫妻二人總會啞然失笑,似被嘲諷一般。

陸天闊結婚之後來張家的次數一隻手都可以數的過來,與其說忙倒不如說自己有些膽怯吧,畢竟沒有遇到趙青梅之前他經常來張家。那時候與文馨戀愛,自己的養父去世之後他便似沒有家一樣,所以每逢節假文馨都會帶他回家,張家父母蠻喜歡這個上進卻苦命的孩子,想着女兒將來嫁給這樣一個孩子也不錯,漸漸相處親切,張家的接納讓陸天闊慢慢有了歸屬感。所以現在的他不願見張家人,總歸是他虧待張家的,所以結婚之後除了金錢禮品上面的多多的補貼,人是能不能見就不見了。上次來張家是沉歌剛回來的第一個新年,也是眼前的這一番景象:文馨與母親相擁而泣,張父在屋外抽旱煙。他知道如今說什麼都安慰不了眼前這兩位老人,只能與他們聊聊沉歌的未來,畢竟沉歌是讓他們血脈相連的人。

“爸,您不用擔心沉歌,bj的學校已經安排好了,下個月就能直接入學。”

“那邊兒什麼態度?”張父擔心趙家,畢竟當初也是因為趙家沉歌才被“放逐”的。

“她父親去年診斷出了癌症,初期,發現算比較及時。從去年開始就一直在醫院治療養病,出院后就準備回家養老了。”陸天闊的語氣沒有慶幸,對於趙德慶他一直是敬重的,他知道能在那個年代赤手空拳的打下當時的趙氏絕非易事。只是此時他不需要再忌憚自己的岳丈,不用事事考慮趙家人怎麼想,當一個人有力量時往往最先滿足的是自己的慾望,此時正值壯年的人是他。

“我不懂你們之間的彎繞,也不想知道那麼多,只是希望去了bj希望你能多照顧一下沉歌,別讓他受委屈,這孩子在哪過得都不容易。”沉歌父親本就不是健談之人,近些年煙抽得更狠了,話也更少了。

“我確實虧欠沉歌,現在接他去bj也是希望他能在這兩年補一補,高中就可以直接送他出國。”陸天闊經歷過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壓力,他可以讓自己的孩子不再體驗那些。另一方面晨光晨曦是bj戶口,將來可以在bj參加高考,可沉歌的戶口還在老家,在一個高考大省。

“能出國還是出國好。”張父這輩子連省都沒有出過,想着出國的話應該就不會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了。

沉歌走的時候已近初冬,學校白樺樹的葉子都已落盡,沉歌被爸媽接走後再也沒有回來過,沒有留下信息,也沒有讓人傳遞過任何信息。班上有人會問吳悠沉歌去哪裏了,吳悠總是有些生氣:“我怎麼知道他去哪了!”

“他不是因為你才打架的嗎?你怎麼不知道?”一個女生不甘心,繼續追問。

“不會因為打架被開除了吧?”另一個女生問。

“怎麼可能,你們不知道沉歌爸爸是誰嗎?他們家可有錢了,他肯定是去bj上學了,也是能去bj上學誰還在咱們這城鄉結合部獃著呀。”張曉蕊,張老師的小侄女,外號張小喇叭,這種消息她總是最靈通。

吳悠知道沉歌是為了自己打的架。打架前一天,數學老師一時興起拖堂有些放肆,放學回家路上,趕上下班高峰。她與沉歌跟往常一樣相伴騎車回家,主路上車輛多,沉歌一直示意吳悠跟在自己後面,可是吳悠總是橫衝直撞超到前面,有幾次差點兒跟車撞到一起。

沉歌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樣子有些氣憤。

“你不長眼啊?怎麼都不看路!”

“你靠邊兒走行不行?哪有車你往哪撞啊?”

“別說了,要不你去前邊走!”吳悠語氣也不友善。

紅路燈路口等待。

“你怎麼回事兒?到底誰招你惹你了?”吳悠輕易不會生氣。

“就是煩,煩死了!”

“煩什麼,你說。”

“就是那個李贏,坐我後邊的那個,他上課的時候總摸我。”說著吳悠還能感覺自己的腰部的異樣,一直挺直着身體。

“摸你哪了?”沉歌臉上沒有表情。“你說,摸你哪了?”

“就是腰上。”吳悠站定下來,扭捏地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腰部。

“我知道了,以後別搭理他。”之後一路沉歌再沒開過口。

到吳悠家門口,沉歌突然問了一句:“那個李贏是不是住在李各庄?”

“我不知道,好像是,你幹嘛?”

“沒事兒,你趕緊進去吧!”

第二天沉歌自己先去了學校,吳悠到學校的時候看見辦公室門口站着兩個挂彩的人。沉歌嘴角腫得飛起,看吳悠朝這邊望笑得一臉得意。那個李贏傷的比較腫,眼睛腫成個大包,他媽媽來的時候滿臉憤怒眼睛瞪得恨不得能吃人,可出了辦公室態度發生了180度大轉變,竟然囑咐李贏要跟同學搞好關係,跟沉歌好好處。

剛回鄉下的時候,沉歌總想着自己早晚都會離開這裏,那時候天天盼着走。現在他適應了曾經嫌棄的生活環境,甚至真的聞到了吳悠說得陽光燦爛的日頭裏風中飄着的糞香味兒。

可是那天他看見爸媽來了,他就知道他要走了。陸天闊不是一個只是來看看你的父親,他的每次出現對於沉歌來說都是人生的重大事件,只不過這樣的重大事件他只能接收,沒有拒絕的權利。在那一瞬間,他彷彿又變回五年前剛回鄉下的小男孩,恐懼抵觸着將來要面對的一切,對原本不甚歡喜的熟悉的日子開始不舍。

半年之後,吳悠收到一封沉歌的來信,信是他姥姥給吳悠送過去的,她姥姥還給了吳悠一個電話號碼,說沉歌想讓她聯繫聯繫他。

那是吳悠第一次收到一封帶着郵票的來信,信中寫了這半年來他的新生活,寫了他的不適應,寫了他的母親,寫了父親的另一個家庭,吳悠從這些文字裏看到了他的流眼淚,沉歌好像又變回剛剛來鄉下時的那個小男孩。

信中沉歌說:“我總是決定不了我自己的生活。”

之後好多好多年,沉歌總會在醉酒的時候呢喃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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