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也算青梅竹馬吧

第四章 這也算青梅竹馬吧

吳悠剛剛升入三年級,陸沉歌轉學過來,他到的前一天剛剛下過一夜的雨。

早上風有些涼,路上滿是泥巴,出門前雨晴特意囑咐吳悠泥太多不要穿新鞋了,她悶悶回了聲“嗯。”

“她想穿就穿吧,她都跟同學們約好了,孩子們比大人還要看重約定的。”性格使然,楊兵在家裏一直唱紅臉。

“剛下過雨,路也好走,不是不給她穿,等天好了再穿又不急。”

“哎,等天好了那就不是約定的那一天了啊。”楊兵把新鞋放到吳悠腳前,示意她趕快穿上。

“每次你都順着她,回頭鞋髒了還是得我洗!”吳雨晴無奈笑笑,話雖說得抱怨,嘴角卻揚着。

“你看這樣,這鞋還怎麼臟?”吳悠熟練地拿過公文包,縱身一躍,像只小壁虎黏在楊兵背上,言笑晏晏。

“保證回家的時候跟現在一樣!”

吳雨晴撇嘴,這是她認輸的表情。她倚在門框看着他們出門去,清晨陽光微黃,灑在身上,影子拉到她跟前,隨着步伐晃動着,她覺得這一刻好不現實,然後笑着笑着眼淚就下來了。

吳悠在楊兵背上晃動雙腿,楊兵個子很高,吳悠覺得路上的泥土離自己很遠。她隨着步伐,一下接着一下晃動,身體輕飄飄的像氣球似的馬上要飛到天上。對於新的繼父,不打罵就是她的及格線,善良、細膩、溫柔甚至寵愛,這些她從未奢望。可楊兵真的能細心到跟吳悠講:你不用學習好,不用那麼乖,我都會對你好。

“今天三年級要來一個新同學,是從市裡轉學過來的,大家掌聲歡迎!”楊兵說。

那天的沉歌滿眼都是恨意。

“從市裡來的,那我肯定不認識了。”吳悠並不在意什麼新同學,只想着市裡還是很好玩兒的。吳悠去過一次市裡,她記得商場裏那個扶梯老好玩了,那新同學是市裡來的,他一定能天天坐扶梯玩兒。忽然想起今早在家楊兵還囑咐過。

“就是前兩天來家裏那個奶奶的孫子。”

“奧,帶水果來的那個奶奶啊!”

“對啊,你不是說水果很好吃嗎,你得記得多幫幫新同學啊!”

上午第二節數學課,時分秒的變換,吳悠已經自學過的內容,已經掌握的內容再聽一遍,注意力就會逃跑,所以吳悠的眼睛一直盯着操場上那白楊樹,看看一節課它能掉多少葉子。

橫—豎—橫—豎—橫,第一個“正”字剛拼完的時候,吳悠看見遠處學校大門口,有人拉着個孩子,那個孩子又拉着學校大門口的鐵圈不動。

男孩身體明顯抵觸,一直拽着門,身體后傾,那人拿他沒有辦法,一直朝着教師揮手。仔細看,那人好像就是前兩天來家裏的那位奶奶,吳悠知道那拽着門環不動的就是他們的新同學了。

楊兵放下粉筆,快步走了過去。

孩子們都跟着望窗外,幾個大膽的跑到了門口。

11分鐘,660秒,時分秒的換算非常簡單,吳悠認真的記了一下楊兵出去把那個男孩帶回來的時間。

“張大川,趕緊回去坐好!”楊兵把男孩拉進了教室,示意孩子的奶奶去辦公室等,“這位是咱們三年級新來的同學,大家鼓掌歡迎一下!”

窸窣的掌聲和嘰嘰喳喳的議論聲。

“這位新同學原來一直在市裡上學,同學們可能有的人認識有的呢不認識,下面讓我們新同學先自我介紹一下。”楊兵鬆開手,拍了拍那男孩肩膀。

他的眼睛像是看着每一個人又好像誰都沒看。

“我叫陸沉歌。”聲音不大,但是教室里的人都聽清楚了。

班裏有幾個學生他是認識的,畢竟不大的村子,總有幾家人是親戚,比如吳悠的同桌張雪蕊和雪蕊哥哥張雪冬,還有剛剛跑到門口的張川。

“好吧,那你先去坐在倒數第二排雪冬的旁邊,等下次排桌的時候再重新安排座位。”楊兵看着這孩子還真跟她母親一樣,漂亮話少。

陸沉歌面無表情地走到後面,在他路過的時候吳悠看到了臉上沒來得及擦乾淨的淚痕,不知道怎麼的就想起外婆去世那天的場,心裏咯噔一下。

張雪冬其實是陸沉歌的表歌,今年十歲,成績一直不理想,他爸爸張文傑是楊兵的同學,一再囑託不想讓孩子留級,所以楊兵就把他的位置放在了三、四年級的交界線上,讓他兩個年級的課程能同時學。

吳悠知道雪蕊和雪冬是表兄妹,可是從來沒有提過她還有一個小姑,更沒有說過還有一個表弟叫陸沉歌。

陸沉歌的母親叫張文馨,這是一個被流言蜚語纏身的名字。張文馨從小長得漂亮,身材高挑細長,皮膚也是北方人少有的細膩白皙,從小學開始跟在她屁股後面的男孩就從來沒有斷過。她一向是高傲的,那些毛毛躁躁的男生根本入不了她的眼,那些不信邪追得狠的免不了被她兩個哥哥收拾。老師們很喜歡她,話少事少成績好,男孩子再怎麼追求她都是不留餘地地拒絕。如果沒有碰到陸沉歌的父親,她應該會考上一個不錯的大學,遇到一個愛她的人,或許那個世界的陸沉歌就可以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從有認知開始陸天闊也就是陸沉歌的父親於他而言便是一個矛盾體,一方面因為沒有一個光明正大的父親他怨恨陸天闊,可是每次能和他短暫的相處時又希望他能更喜歡自己。

除了沉歌,陸天闊還有一兒一女,陸晨光和陸晨曦,他們的母親是本省知名鋼鐵企業家趙德慶的千金趙青梅。剛剛大學畢業的趙青梅本打算出國留學繼續攻讀自己喜愛的文學,卻被父親逼着來公司銷售部就職。趙青梅本來還有一哥哥趙青銘,一直被當做公司繼承人培養,不幸在國外留學期間車禍去世,趙德慶夫婦二人為此大受打擊,身體每況愈下。搖搖晃晃的權杖會讓人忍不住伸手去夠,公司開始爭權奪利之勢,趙德慶不得不讓自己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兒來公司入職。

銷售部經理讓陸天闊多帶帶她,陸天闊的態度很抵觸,這樣的態度讓她難以接受。除去是趙家千金這個身份,趙青梅自信於自己的容貌與學識,與人相處,尤其是異性,劃線的人從來都是自己。她開始在意這個人,開始收集關於他的信息。陸天闊大學專業是材料科學,來公司最開始是技術崗,因為家人生病申請轉崗銷售部門,因為懂技術、有城府,說話做事滴水不漏,很快成了銷售部門的中堅力量。

再後來飯局上的擋酒,談判桌上的博弈,包括對她保持距離毫無曖昧的態度,朝夕相處的細節慢慢織成了一張網,裹住了趙青梅的思緒,她開始在深夜思念他,開始慶幸當時父親逼她留下,全然忘卻了父親在她身上傾注的希望。

趙青梅知道陸天闊有女朋友的時候有些吃驚,可是並不影響她的勢在必得。而他們三個的關係,張文馨是論先後的,她比趙青梅早了許多,所以在後來的日子裏,張文馨作為趙青梅婚姻的第三者,一直提醒着自己趙才是他們感情的第三者。

張文馨第一次與陸天闊相遇是在高中二年級。兩個哥哥都高中肄業,能在市裡上高中的她也是被報以期待的,畢竟在農村能夠走上學這條路的孩子並不多。文理分班之後文馨同桌是個市裡孩子,叫馮瀟瀟,家境優渥,心思不咋在學習上,每天想着去哪裏玩兒去哪裏逛,為了從家裏和學校管控的交叉縫隙中製造盲點辦理了走讀。她父母忙生意經常出差廣東,鞭長莫及,給她請了家教,這位家教是當時的大學生陸天闊。至於文馨為什麼會認識他,因為從一開始家教課就是文馨頂包去上的。

陸天闊同文馨一樣來自農村,不過他更可憐些,他是農村的孤兒,乞討時被一個寡居多年的爺爺收養。

“你再想想。”這是陸天闊講題之前的一句口頭禪。

他的聲音很好聽,每次聽見他說再想想時文馨就會抬頭仰視那張營養不良的臉。陸天闊鼻樑很挺,顴骨下方有深深的凹陷,眼睛因為消瘦顯得更加向外擴張。他努力說著普通話,不經意漏出的口音會讓文馨忍不出偷笑。那些笑聲讓陸天闊覺得刺耳,一點點刺傷着他的自尊心。

一個月過得很快,半應付的家教課上下來文馨成績竟然真的有顯著提升,升高三的考試排名進步了不少,馮瀟瀟的成績當然毫無意外的慘淡,所以她父母決定不再請家教而是把孩子送進假期培訓班。奇怪的是,那個暑假,文馨經常會夢到陸天闊在給她講課,夢到他耳朵後面的汗漬一直蔓延到脖子上,然後伴隨着他講題的聲音喉結上下翻滾跳躍。

再一次相遇是在一場喪禮上。

活過了古稀之年的老人的喪禮,在農村被稱為“喜喪”,喪禮辦的熱鬧,親友不宜大哭。逝去的老人是收養陸天闊的爺爺,除了天闊已沒什麼親友了,所以這場喪禮看起來更像一場秀,喪禮上除了幫忙的街鄰和請來表演的樂隊,剩餘的滿牆頭都是過來看熱鬧的更遠的街鄰。

陪母親回娘家的文馨在喪禮上又看到了那張消瘦的面無表情的臉,他跪在地上,眼神沒有焦點地掃過所有“觀眾”,看見文馨的時候有些許置疑的停留,然後又低下頭去。短暫一瞬的眼神交匯讓文馨萌生了一個念頭:她愛上了他。不斷在夢中出現的陸天闊在這一刻在文馨心裏柳暗花明,她睜大了眼睛,可眼睛裏除了他其餘都變得模糊,嗩吶鑼鼓的聲音越來越遠。

她走進他,將自己經常綁在手腕的絲巾塞進了他手裏。她深深吸了口氣,壓抑住內心剛剛得知自己陷入愛情的矛盾的喜悅。對陸天闊說:“擦擦汗,或者擦眼淚都可以。”他沒有拒絕。

這個喪禮是在告訴他,他又變成了孤兒。

喪禮結束之後的日子,文馨經常會與陸天闊見面,跟他解釋了自己不是馮瀟瀟之後,陸天闊好像對她的態度更加溫和一些。相似的生長環境創造了很多共同話題,他們會聊小時候的遊戲,會聊學校里的老師,還會聊將來的夢想,陸天闊話不多,每次只是應答或者簡單提問,更多的時候都是文馨在說,他聽着。再往後的十幾年裏,一直如此。

陸沉歌同樣不愛講話。他母親說這一點隨了他父親,只是沉歌不這麼覺得。他認為自己童年時代寡言是因為母親為了維持身材和容貌並沒有分出多少時間跟他交流。那幾年是公司發展的關鍵時刻,父親並不是經常來,母親所有的話好像都在父親來的時候說盡了,在其他孩子聽着父母不停地在耳邊“叫爸爸”“叫媽媽”的時候他耳邊總是很安靜,沒有學習沒有練習,所以他知道他的寡言是客觀的,他本身攜帶者着的是她母親那般偏向情感輸出的基因。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同吳悠一起時他的表達欲總是很旺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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