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伯奇(1)
九月,安平縣。
淅淅瀝瀝的雨下了一整天,路面上全都是深深淺淺的水窪。南錦衣撐着傘從百草堂出來,順手取下了掛在堂前的燈籠。
燈籠通體為紅色,燈面上用篆書寫着“百草堂”三個字。因為下雨,南錦衣沒有用挑桿兒,而是用手拎着,朝梨花巷走去。
橘紅色的燈光照應着她的裙擺,鞋跟踩到水窪里發出“噗呲”一聲。冷風吹落了道旁的梧桐樹葉,樹葉打着圈兒落到她的傘面上,懸挂在傘骨上的銅鈴,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不遠處,一個黑影正在凝視着她。
南錦衣抬眉,與黑影對視:“你的忙,我幫不上。”
黑影不死心,想要跟上來。一顆雨珠破空而至,穿過他的身體砸到牆面上。黑影定住了,他緩緩低頭看向胸前,只見那裏破了一個拇指大小的窟窿,而窟窿旁的那些黑氣正在聚攏。
他好奇地用手指撩了撩,發現那些黑氣是活的,會繞着他的手指轉動。他猶豫了一下,把食指插進胸前的破洞裏,沒有任何感覺。
他不明白,只能加快腳步跟上南錦衣!
南錦衣有些不爽,腳下一滯,停在原處。黑影來不及收腳,直接撞了上來,而後穿過她的身體,停在了對面。
與生魂接觸的感覺並不美妙,她強忍着將對方撕碎的衝動,把燈籠提了起來。黑影見狀,立馬向後退了半步,讓整個身子隱匿於黑暗中。
“說吧,你想要做什麼?”
南錦衣的口氣並不和善,黑影聽出來了,他攏了攏自個兒的眉心,顯得十分委屈。
生魂沒有記憶,他只會下意識地跟着他想要跟的人。許是因為南錦衣身上的鬼氣,才讓他將其誤認作是同類,寸步不離。
她不想殺生,也懶得再趕他,錯開目光后,直接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黑影知道這是南錦衣默許了他的跟隨,在輕輕“哎”了一聲后,捏着兩隻耳朵,裝作可愛地跑到了她跟前。
南錦衣視若無睹,直接穿過他,停在了李家豆腐坊門口。
輕叩木門,門內很快傳來了腳步聲。
開門的是個年輕婦人,年紀約莫在三十歲左右,滿面愁容。見南錦衣站在門外,十分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將其迎了進去。黑影本想跟着,卻被南錦衣回頭時的一個目光給制止了。他老老實實地退回門外,乖乖地站在了牆角處。
西廂房裏亮着燈,燈下坐着個同樣滿面愁容的男人,見南錦衣提着燈籠進來,忙起身求道:“姑娘快看看我家小寶吧。”
“李老闆勿急。”南錦衣將燈籠放在桌子上,凈手後走到床前。
床上躺着個小男孩兒,約莫四五歲的年紀,臉頰胖嘟嘟的。單從外表來看,男孩兒不像是患病的樣子。略微沉思后,她扒開男孩兒的眼睛看了看。
“南姑娘,我家小寶他有事兒嗎?”婦人站在南錦衣身後,見她不語,忙搓起手來:“怪我,都怪我,我不該不聽小寶說話的。”
“小寶他都說了些什麼?”南錦衣問,將手搭在小寶的脈搏上。
小寶脈象遲緩,這是陽氣不足之症,可他一個小小孩童,為何會出現成年人才會有的病症?南錦衣微蹙眉頭,轉身看向婦人:“小寶這病,是打從什麼時候起的。”
“七……七天前!”婦人眼神兒飄忽,似有為難:“我們家小寶還有個哥哥。他這個哥哥為人笨拙,眼見着都七八歲了還幹不成活。半個月前,我讓他去老家的那口水井裏大桶水,他可倒好,連人帶桶一塊兒溺死在水井裏了。姑娘不知道,我們家的豆腐全靠着那口水井裏的水。”
婦人說著嘆了口氣:“這人死了,井埋了,我們家的生意也不好做了。七天前,也就是小寶哥哥回魂的那天,小寶突然做起了噩夢,醒來后又哭又鬧,是我們請了神婆過來才給看好的。這看好之後,小寶倒是不做噩夢了,可睡得一日比一日長,這次竟足足睡了兩日。”
“小寶與他這個哥哥感情如何?”
“還好吧,兩個孩子相差不大,就是大的那個笨了點兒。”婦人言語中帶着明顯的嫌棄。
“這哥哥不是夫人所生吧?”南錦衣要來筆紙,寫下一個方子:“若是親生的,怎會在孩子落水之後只關心水井而不關心孩子。”
“我不是不關心孩子,我是——”婦人不自在地看了男人一眼:“那口井不是我們老李家的生計嘛。是,我是後娘,可我進門的時候他還小,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給拉扯長大的。雖說是後娘,可姑娘出去問問,這左鄰右舍的,那個不說我對他比親媽還親啊。”
“那這孩子的親媽去哪兒了?”南錦衣將寫好的藥方拿起來吹了下,遞給男人:“按方抓藥,三碗水煎成一碗,一日兩次。”
“她親媽犯事兒被趕出去了。”婦人湊到跟前看方子:“我家小寶這是什麼病啊?”
“夢魘。”南錦衣看着婦人的眼睛:“你也可以理解成惡鬼纏身。”
“惡……”婦人的臉色變了,抓緊男人的胳膊使勁搖了搖。
男人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他拍了拍婦人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待她情緒平復下來之後,才清了清嗓子對南錦衣道:“姑娘說得可是真的?”
“我像是在與你們開玩笑嗎?”
“不不不,姑娘別誤會。”男人趕緊擺手:“我們不是懷疑姑娘,而是不太明白姑娘口中的惡鬼是打從哪裏來的。”
“這患病的是你們家小寶,惡鬼自然也是從你們家裏來的。”
“可我那亡妻是病死的,與人無關吶。”男人急道:“我是娶過兩房媳婦兒,前頭那個姓方,死了快六年了。至於李大寶,他是自個兒掉到水裏淹死的,這……這怎麼能算到小寶頭上呢。”
南錦衣盯着婦人的眼睛看了會兒,說:“只怕你那亡妻與孩子都不是正常死亡的。”
“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婦人臉色煞白:“我那姐姐就是病死的!”
婦人話音剛落,屋門開了,一股邪風卷着雨絲撲進來。原本擱在床頭的燈燭不知被什麼東西打落到地上,火苗自燈罩中鑽出,猶如一條火蛇,咬向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