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竭

命竭

外面觥籌交錯,人聲鼎沸,一切的熱鬧都是外人的,黃泉躺在林府的客房裏,陸昭華只在一旁默默陪着他,兩人沒有任何言語,時下任何言語也不過是關切黃泉的傷勢罷了。

黃泉聽聞着外面的聲響,滿臉愜意,全然不是受過重傷的樣子,微風不急不徐,吹動着旁邊白紗,能從窗口看到林府里茂盛的海棠正開得艷麗美好,這海棠他上次看到還是在荒州,那是令人膽顫心驚的海棠,這是讓人心情愉悅的海棠。

王洛陽換了一身乾淨的緋色衣服進來,不知這遙遠的林州他從哪裏弄來一身彷佛從來就長在他身上的衣物,蕭蕭肅肅,爽朗清舉。隨着“吱呀”一聲門響,黃泉和陸昭華同時看向門口,王洛陽就已經站在那裏了。

跟在王洛陽身後的依然是林棠羽,林府中下人眾多,但此時林棠羽卻幹着下人的活,替他們端來了酒菜,幾人落魄之後這已經便是最好的饋贈了。

“黃公子可好些了。”林棠羽問道。

陸昭華忙接過餐盤說到:“精神是好了許多,只是傷口越發黝黑了。”

林棠羽過去一看,確是黑了不少,已經看不見周邊的紅腫了。他說:“家父宴席后便會來給黃公子診斷,黃公子的傷一定不會有事的。”

幾人點頭落座,林棠羽談起在荒州的事情:“那次荒州千丈崖之行,若是沒有黃公子識斷翎襲古鏡,我們也找不到千丈崖,而今黃公子有難,我林某自會鼎力相助。”

黃泉道:“千丈崖無功而返,黃某實在不敢擔這功勞!”

“過幾日,我會出去一趟,黃公子就在舍下好好養傷,三娘為難不必理會她便是。”

“林公子這是要去哪裏?”王洛陽問道。

“西蒼。”

黃泉正欲繼續追問是否是關於四方圍獵一事,陸昭華卻道:“林公子你身為林門長子,何以邱三娘對你這般態度?”

林棠羽默默搖了搖頭道:“三娘跋扈是眾人皆知的事,只因家母仙去尚早,又不是父親明媒正娶,二娘也早已不問世事,這林府里的事都是三娘說了算。”

幾人這才明白其中緣由,林棠羽繼續說到:“三娘誤入風塵多年,受盡磨難,父親也是十多年前才將她納入林府,命也確是可憐,她只是嘴上厲害些罷了,父親由着她,我和二弟自然也不會跟她計較。”

幾人短暫的寒暄之後,虛掩着的門被推開了,站在門外的正是剛才射御表演時的那位老者--林老爺。

林老爺一改校場之上的意氣風發,換了便裝之後倒顯得平易近人了許多,花白的頭髮整整齊齊的被梳在腦後,只用一根古木簪子固定住,露出的額頭上有些許細紋,但也不影響他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

“父親。”林棠羽給林老爺搬來一把木凳放在黃泉的床前接著說到:“這位便是黃泉公子,王公子的好友,這位是洛雪城的陸昭華陸公子。”

幾人都回了禮,老者的目光落到王洛陽身上,盯着看了許久,有種敬畏而局促的感覺,林棠羽假意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黃公子的傷勢不輕,您來看看。”老者這才將目光轉向黃泉。

“有勞林老爺了。”黃泉說著。

林老爺並沒有直接看黃泉的傷口,他伸手去拉過黃泉的手搭上了脈,黃泉的脈象平穩,這期間陸昭華和王洛陽都把過,均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搭上了好久,林老爺才緩緩鬆開手指,將黃泉的衣袖挽起,仔細得對着窗外的日光端詳了好久,黃泉手腕上只有淺淺的傷痕,也並無其他。

之後他放開黃泉,走到桌邊,拿起紙筆便開始寫寫畫畫,林棠羽跟在一旁為其研墨。

一方藥單開了許久,“好了。”林老爺才說到。

陸昭華過來接過絹紙,仔細看了看說到:“林老爺,這不過是尋常的凝血祛瘀的方子啊!”

林老爺道:“你仔細看,一眾藥草自是凝血祛瘀的常用處方,但這裏面一味血竭和狼牙草在燕川便極其珍貴。”

“據我所知,狼牙草只在洛雪城的殘雪河一帶有生長,至於這血竭便不知要到何處去尋了?”

“狼牙草在我林府藥房裏倒是有些許,血竭一物四方難求。”

“林老爺,那您說這血竭何處有?無論多高價多難得,我都一定要找到。”

“血竭確有,但無處可尋,四方之內已有數年未曾有過這方葯了。”

“如不能找到血竭,還有沒有其他法子能治黃公子的傷?”

林老爺沉思了許久,臉上堆起一層笑意說道:“世有傳聞,乘黃血現世,如今只有得到乘黃血,才能根除黃公子的傷源。”

幾人都沉默了,陸昭華想起那日在醉不歸客棧里黃泉拿出的那個琉璃小瓶並告訴他那就是“乘黃血”正欲說什麼,見黃泉低下頭避之不談,也沒有多說什麼。

林棠羽將林老爺送了出去,路過王洛陽時,稍微對王洛陽點了點頭,也看不出其他,陸昭華忙附到黃泉身邊說道:“你的乘黃血呢?快喝了它,你就好了。”

全然也沒有在意身邊的王洛陽,黃泉無奈地說道:“不,不見了。”

“怎麼會不見了?你不是一直都隨身帶着的嗎?”說完又往黃泉身上摸了摸,確實沒有那個小瓶的痕迹了。他轉身看着王洛陽到:“王公子,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對不對?”

王洛陽臉色煞白,說:“我不知情。”說完也別過頭去,不敢看着陸昭華。

“哎哎,不關王公子的事。”黃泉衝著陸昭華喊到。

這時,林棠羽送完了林老爺之後進來,陸昭華又問道:“不過是普通的刀傷,何以要用到如此難得的藥方?”

林棠羽道:“父親說了,若是黃公子只受了普通刀傷,將養幾日,用些好葯,自然是能復原的,只是黃公子的傷口沾染了夜闌入夢散,這夜闌入夢散看似能凝血止痛,但卻有巨大的毒性,能順着傷口直達五臟六腑,黃公子的脈象也在開始慢慢亂起來,過不了幾日,毒性順着血管會遍佈全身,便無藥可救了。”

“可他的脈象明明很穩啊。”

“陸公子習過醫理,自然是懂脈象,但是看黃公子的筋脈,毒血已經慢慢在蔓延了。”

黃泉突然“啊!”了一聲,幾人過去只見黃泉扶着自己的手腕,手腕處青筋鼓起,血管已在皮膚表層之下,一隻手臂上的脈絡看的清清楚楚,撐得連之前的傷口都淡化了,如一根錯節盤根的樹正從手腕處生根發芽。

“怎麼會這樣?”陸昭華焦急地問道。

林棠羽說:“青筋突顯,黃公子怕是。。。”

“不,不可能。。”陸昭華打斷他的話。

此刻王洛陽的心急也並不遜於陸昭華,他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手臂也不由自主地在顫抖着。

黃泉見他二人臉色如此難看,勉強笑道:“林公子,我還有多久活命時間?”

林棠羽低頭道:“青筋會在七日內遊走全身,之後便會消退,消退後最多三個月。”林棠羽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來越低。

“告訴我,乘黃血丟在哪裏了?我去找,我去找。”陸昭華抓着黃泉的手說道。

黃泉也一直不說話,神色倒也並沒有那麼難過,反而平靜得似乎聽到了一個跟自己無關緊要的消息一般,他自己支撐着躺下床去,就這樣側着身子看着窗外的方向,像是什麼也沒有想,也像是想了許多話說不出來。

林棠羽不忍繼續說下去,待了半響便出去了,三人陷入了無盡的沉默,王洛陽低着頭,陸昭華盯着黃泉,黃泉看着窗外,窗外那幾朵海棠花依舊絢爛無比,陽光透過花枝照到黃泉臉上,凈如玉盤的臉龐上一絲血色都沒有,耀眼的光讓他睜不開眼,陸昭華過去將窗戶關上,又替黃泉理了理被褥,黃泉依舊一言不發。

門外的喧鬧還在繼續,有聽到醉酒鬧事的人,也有高談闊論的人,但所有的喧嘩都和屋裏截然相反,林棠羽送來的酒菜無一人動過,王洛陽倚在桌邊似乎也無心酒菜。

最後還是陸昭華挑起了話頭:“如今之計,只有找到乘黃血才能救你的命了。”

黃泉像沒聽到任何動靜一般,只有王洛陽答了一句:“沒用的。”

陸昭華心中憤慨沖王洛陽道:“為什麼沒用?”

王洛陽也沒有抬頭,臉色好了大半,但也是煞白一片。

陸昭華又追問到:“為什麼沒用?”

王洛陽這才開口道:“因為世間本沒有乘黃血。”

黃泉此時才像受到重創一般,緩緩抬起眼,盯着王洛陽,眼神空洞,這一切彷彿都是夢境一般,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若沒有乘黃血,那日心中掙扎許久餵給王洛陽的那個小瓶里到底裝的是什麼?妄念川的人你爭我奪都要據為己有的是什麼?不周先生許給王洛陽三年陽壽換的又是什麼?

“世間只有乘黃,並無乘黃血,說乘黃血能活死人醫白骨都只是傳言而已,乘黃為上古神獸,其血不過也是尋常鮮血,並沒有救死扶傷的功效。”

此話一出,黃泉心中翻江倒海,隱忍着控制住自己,猩紅的眼眶似要流出血液一般。

“也就是說,無藥可救了?”陸昭華還在反覆確認。

王洛陽也是閉口不再言語,陸昭華又說:“那是誰的夜闌入夢散,他總有法子救自己下的毒吧?”

王洛陽腦中靈光一現,他想到,一風是妄念川的掌事,能居高位者必有手段,能施毒者,必有解藥。他亦是思慮了很久便向門外走去。

“洛陽。”黃泉叫住了他。

王洛陽回頭看黃泉正看着自己,眼神里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拒絕,微微勾起的嘴角也似乎藏了許多哀怨和哀求,他搖頭,王洛陽明白他的意思。

但王洛陽心中已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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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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