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木
王洛陽身形正好,穿着無常的衣服也算勉強合身,除了那張在紅光中有些許緋紅的面容,他彷彿從來都是生在妄念川,一切都相得益彰。
他按照無常的說法,近了掌事閣附近的廊橋,橋上能清楚地看到妄念川的全貌,波光輕漾,人影駁駁,橋上也站了些許人,他怕引人注目,只稍微在橋上抬了下眼就下去了,全程也只敢低頭前行。
無常說妄念川的掌事閣雖設在明顯的位置,但是閣下的行事確混跡於民眾之中,無法分辨。為了找出三月所在,只要是不惹事生非,便可一切順利。可正當他穿過掌事閣門前的迴廊時,一張略微熟悉的臉映在眼前,王洛陽記得那是初來時對黃泉拋絹獻媚的那名女子。女子一眼便瞧出了他。
“公子,膽量不小啊!”女子輕生說,王洛陽怕生事端,立馬拉過女子躲在迴廊盡頭的木墩后,只見那女子眉目流轉,巧笑道:“怎麼?公子怕了?”
王洛陽知道這女子的定然不會輕易放過他,便說到:“不周先生既然能讓我在妄念川中自由行走,定也是把我當做客人,行事規矩,你應該懂。”
女子掃了一眼王洛陽身上稍顯陳舊的衣衫,輕蔑地哼了一聲,眼中透露出不可置信來。
“姑娘,王某並非圖謀不軌之徒,今日困於此,也實屬誤會一場,你我無冤無仇,姑娘大可不必生事,王某謝過。”
那女子似乎另有打算,她說到:“那好啊,你只要將乘黃血給我,我便不張揚,否則我一旦喊一聲,你覺得你能全身而退嗎?還有那位與你一起的公子,妄念川再小,他如果想不付出代價就出去也非易事。”
果不其然,這裏的人,個個都想得到乘黃血。
“乘黃血我已經交給不周先生了。”
“可那瓶不是人血嗎?”
王洛陽順勢便說到:“不周先生說是人血你們就信,我說那就是乘黃血你們卻沒人信。”
“你是外面來的人,說話自然不可信,妄念川這些年一直仰仗不周先生,他說的話我們沒有道理不信。”
王洛陽自知是無法動搖不周先生在妄念川的地位,神色也變得暗淡起來,對三月的愧疚和自己與黃泉能否平安出去都充滿了疑慮。
突然聽見有人在喊:“漣慈,又在和哪家公子嬉鬧呢?”女子一驚,本能地將王洛陽擋在身後,模樣有些與三月相似地對着來人說到:“本姑娘的事,你管的着嗎?”
側身躲在木墩之後的王洛陽輕聲說了句:“多謝。”
女子倒也也沒理會王洛陽,便朝着來人走去,隱約只聽到她說到:“九木掌事說你上次送去的長生水配方里少了了一味荷心。”邊說著聲音也遠了起來,王洛陽一時之間便是安全的。
可沒走多久,就看到另外一張熟悉的臉,可又記不起再哪裏見過,只覺得身影高大,容貌威風,那不屑一顧的神色使他立馬想起來就是昨晚站在三月旁的其中一位男子,是一風還是七星?無法分辨。
王洛陽見那男子寬袍廣袖,灰白色的發色配上額尖幾塊玉石裝飾,在妄念川這樣的裝束尋常不過,可那袖口寬得直接拖到膝下,果然,袖口是不簡單的,他將下垂的袖口抬起,枯瘦如柴的五指伸到耳邊,裏面竄出來一隻長尾鼠,那隻鼠在他耳邊嘰嘰喳喳了幾句,似乎在講述什麼,男子微閉着雙眼,輕輕頷首。末了,那男子垂下袖口,長尾鼠又消失在了袖中。
知道長尾鼠是川中掌事的耳目,但單是能識鼠語已是難得了,只見他轉身對着身後一位與他打扮相似的人低頭說了幾句話,那人便走開了。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行蹤被發現了,王洛陽便覺大事不好,轉身就離開,與此同時卻感覺身後有腳步聲在慢慢靠近,他低着頭快步川行,腳步聲也越來越近,一直不敢回頭。穿過好幾重長廊,他終於找到一處虛掩着的房門,管他裏面是誰,為了躲避後面人的追趕,他也只好一頭扎了進去,快速得關好門,彷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門裏的擺設與關押他和黃泉二人的屋子類似,只是此屋煙霧氤氳,主人似乎是個愛香的主。
“你來了。”
屋內一記溫厚沉靜的女聲響起,王洛陽猛然發現在煙霧之後的几案上有位身着煙灰色的中年婦女,婦女形容姣好,但也看得出年歲,臉色平靜,不似妄念川其他人那般明艷浮華。
“驚擾夫人了。”王洛陽不知是敵是友,但也不敢太過魯莽。
“王公子。”
王洛陽露出一絲驚訝問到:“夫人識得在下?”未等到那位夫人回答,王洛陽便輕聲喃喃道:“是啊,現在的妄念川還有誰不認識我?”說完無奈地笑了兩聲。
夫人拔下頭上的木簪揭開香爐蓋,輕輕地撥了撥香爐里正在燃燒的木屑,煙霧又升騰起來,一時王洛陽眼前一片混白,只能依稀看得見那夫人的身形。煙味嗆得他連咳嗽幾聲,憋得臉色一陣白一陣紅。
“你既知不周先生是何許人也,為何要與他做交易?”夫人問道。
王洛陽慢慢靠近几案,勉強又看清了夫人的面容,試探性地將身體轉到背對香爐的一面以免自己又被嗆到,他說到:“三年前一事亦是迫不得已,若沒有不周先生相救,王某的朋友恐怕無命活着走出西蒼。”
“他救你好友一命,許你三年逍遙,如今三年已過,你將命還給他就是了,為何還用假的乘黃血欺瞞眾人?”
“王某哪裏敢?世人都傳言乘黃血早年間被慕涼公子奪得,四方各路人馬無不對其圍追堵截,王某有幸,從他身上取到此物,便已是一月前的事了。”
“依你所言,你並不知道你帶到妄念川的不是真正的乘黃血?”
“乘黃血是上古神獸乘黃的經脈之血,凡夫俗子豈能一看便知真假。”
二人一言一語說了許多,王洛陽似乎感覺到這位夫人並不像其他人一樣非要置他於死地。便也開始說起了自己的疑慮,“夫人,如您所言,王某帶來的乘黃血是假的,那真的又如何分辨?如若世上真有真的乘黃血,不周先生會網開一面放我等一馬嗎?”
夫人也似乎並沒有太多敵意,她站起身來,看着王洛陽道:“這便要看不周先生的意思了,不過,也是有代價的。”
“那不管不周先生打算如何,王某隻是不想因為我而連累三月姑娘,她是因救我而被困。”
“三月姑娘?你們就很熟了嗎?就敢稱三月掌事為姑娘?”
“掌事?”王洛陽一臉疑惑,三月看起來如此年紀輕輕,和七星一風至少都隔了二三十年歲的年紀,竟然會是妄念川的掌事。
“妄念川中有十房掌事,你既能出來行走,這些恐怕早有小廝告知與你,掌事從不以年紀論資排輩,只看誰對妄念川的貢獻大,十房一直在暗中相互較量爭奪,三月掌管着生死簿數年來一直沒有出過任何紕漏,如今私自放了你等,其他掌事定會誇大其詞,奪她的生死簿大權。”
“請夫人告知三月關押在何處,王某要去救她,與十房掌事說清楚,後果王某一人承擔。”
“那好吧,你打算如何說?”
“夫人的意思是?”
“不要一口一個夫人,我就是十房掌事中的九木掌事,你打算如何對我說?三月是不是犯了錯?若我等能饒了她,她萬一放走了不周先生的客人,不周先生也會饒了他嗎?”
王洛陽恐慌道:“不周先生的代價是什麼?”
“無非也是奪你幾年陽壽而已。”九木掌事將生死之事說得如此雲淡風輕,彷彿就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場交易罷了,使得王洛陽也絲毫不懼怕接下來要面對的事。
“好。”
看王洛陽如此氣定神閑,打定了主意要救出三月,而九木掌事也和三月並非有任何過節,嘆了一口氣道:“好吧,既然如此,你喝下這個。”說完從旁邊拿起一壺小盅,遞給王洛陽。
“這是什麼?”
“別問,喝就是了。”
王洛陽心中疑慮了半刻,但也顧不得其他,結果小壺,一飲而盡,並無什麼特別之處,只是有淡淡的荷香在口中回甘。
九木見他對自己絲毫沒有防備,便說到:“跟着我出去,低着頭,別亂看,別說話。”
“好。”
之後,九木掌事拉開剛才被王洛陽關緊的房門,兩人便一前一後地出去了。
外面依然如剛才一般,只是跟着王洛陽的腳步聲不見了。他遵照九木掌事說的話,一直低着頭,就連好幾次別人與九木掌事的對話他都不曾抬頭過。穿過迴廊,又過了小橋,走下幾段石階,來到一頁舟子旁。九木對着划船的舟子說到:“去生死閣。”
那舟子忙說到:“九木掌事,身邊又多了位行事啊?”
舟子明顯說得就是生臉的王洛陽。
九木掌事說到:“無常的長兄,來替代他而已。”
舟子見九木說話無情,便也沒有多問,獨自撐了一根竹竿,將舟子更靠近石階,供二人上船。
王洛陽一直低着頭,看見袖口的粗布,才知從見面起,九木掌事就知道是無常在幫助自己,心中也放心了許多。
二人上了船,一直順着悠長的河道緩緩向下,兩岸是燈紅酒綠,河中是船來舟往,好不熱鬧,而他們的舟子駛去的方向一片黝黑,行了數十里,出了繁華的中心,才看得見遠處黝黑的地方有星星點點的燈火在搖曳,忽明忽現。
也不知道還要走多久,身旁已是黑暗,闌珊已在身後很遠,遠處的燈火又一直不近。在舒適的河風之中,王洛陽坐立難安,他心中竟升騰起一種貿然相信九木不知是吉是凶的想法來。但此刻,他又不好多說。
不知行了多久,王洛陽彷彿是一覺醒來,腦袋嗡嗡作響,他抬眼便看到一棟獨立的樓閣,樓閣上的光點,便是遠處所看到的星星點點。樓閣並不比不周先生所在的那幢小多少,倒是人影稀疏,整個樓閣,隱約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影在晃動。
樓閣的牌匾上寫着三個血紅色的大字“生死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