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月黑風高，已經是後半夜。

慈吉湖上忙碌了十幾個小時的漁船都已經休息，卻有一艘小漁船還在偷偷摸摸晃動着。

船上，張德元臉色十分難看地坐着，眉川皺得快擰成麻花。

白天的時候，手下人去縣裏把捕撈資格證之類的手續全都辦好，用的還是他以前的漁民證，縣裏沒說什麼，給他蓋了章，拿回來讓他看到那紅戳戳的印子，簡直是在啪啪打他臉！

現在他在這兒撈魚，望着頭頂的毛月亮，遠處其他漁船上的燈火，還有湖風吹來的熟悉味道，這久違的感覺，都讓他極不舒坦，渾身哪哪兒都難受。

更重要的是，他手下人就沒捕撈過大閘蟹，什麼都不會，笨手笨腳的，在那兒忙活半天連網都張不開。

張德元翻了個白眼，走過去踢他一腳，「*你媽，我來。」

……

張德元重新做起久違的生計，那熟悉又陌生的動作，他下意識地做出來，渾身關節都不舒坦。

他再一次想，自己怎麼就淪落到這個地步了呢？

更氣人的是，因為很久沒有做這些，他以前的那些經驗、秘訣竟然都派不上用場了，也不知道是慈吉湖的大閘蟹變精了還是他的捕撈手段落後了，總之他忙活到天都亮了，居然才捕撈上來一丁點蝦兵蟹將，雙手都數得過來。

眼看着其他漁船都漸次醒過來，開始搖晃，船上有人走動。

張德元心驚膽戰，生怕有人發現自己，那多丟人啊，他堂堂水產公司大老闆居然跑來這裏親自捕撈大閘蟹？

……在大閘蟹和面子，張德元還是選擇了面子。

他連聲催促，「趕緊走！別讓人看見！」

「……」

匆匆忙忙回到公司，張德元屁股都沒坐穩，正想喝一口茶，忽然手機響了。

他一看，更加不耐煩，又扔給正在喝水的手下人，「給我接。」

手下人只好接起，「喂，你好？……不好意思，我們老闆有事不在，你有什麼事和我說也行的……啊？……哦……好，我會和老闆彙報。」

掛斷電話，手下人一五一十道：「老闆，又是那個經紀人王滔。」

「我知道，我還不會看來電顯示？」張德元現在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

手下人只好繼續道：「他說，蘇甜那個養母會過來，也許會給我們帶來幫助，讓我們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她養母？」張德元對蘇甜的過去並不是很了解，但手下人剛剛已經被對方告知得非常清楚，他立刻附到張德元耳邊，小聲說起來。

……

張金花出現在縣政.府辦公大樓外，口口聲聲要找蘇甜。

但蘇甜並沒露面，而是讓守門的大爺回復，「蘇主任她今天不在，去慈吉湖那邊巡查去了。」

只是一個搪塞的借口，慈吉湖那麼大，根本沒得找。

可張金花聽到答覆后，居然客客氣氣地道謝，然後就走了。

到沒人的地方，她才露出惡毒神色，咬牙切齒道：「蘇甜，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既然你這麼做得出，那就別怪我對你心狠手辣了！」

張金花還真去了慈吉湖。

她直奔慈吉湖邊，處理死蟹的那個院子去，張德元早給她指了路。

院子裏，正好有漁民在揀選死蟹，從箱籠里把死蟹挑出來，再封上，都是準備送進凍庫急凍成冷凍大閘蟹發往遙遠地方的新鮮大閘蟹。

「你好。」張金花站在門口，禮貌地打招呼。

漁民回頭看她一眼，「不好意思，這裏不能進來。」又扭頭做自己的事。

張金花搓搓手，抱歉道：「對不起啊，我是來找我女兒的，她叫蘇甜，你認識嗎？」

那漁民立刻回頭，驚喜道：「您是蘇主任的媽媽？」

「……請快進來坐吧。」漁民的態度頓時一百八十度大反轉，對張金花笑得燦爛，「我當然認識蘇主任了，她是我們慈吉縣的恩人啊！」

張金花走進院子，看到這麼多死蟹也嚇一跳，「你們死掉的大閘蟹都挑出來放這裏了啊？」

「是啊。」漁民繼續幹活。

張金花挽起袖管靠近，「來，我幫你一塊，暫時找不到甜甜，聽說她來慈吉湖這邊巡查了。」

「這怎麼行，你是客人，哪能讓你幹活兒，你就坐這邊歇着吧。」漁民搬來板凳，說道，「蘇主任是經常來慈吉湖這邊的，不過慈吉湖很大，有時候信號也不好，聯繫不上她，不過她最後肯定會來這邊看看死蟹處理得怎麼樣的，你要不就放心在這兒等吧。」

「好好好。」張金花也笑得燦爛溫和，「我還是幫你吧，我在家也是做慣了事的，閑不下來。」

她特意搬着板凳靠過來，裝出好心幫忙的樣子，撿出一隻大閘蟹，不由感嘆道：「這蟹才剛死吧，還新鮮着呢，就這麼扔掉晒乾實在可惜了。」

「不行，就是剛死沒多久的蟹，也會釋放毒素，吃了對身體也不好的。」漁民認真老實地重複蘇甜教過他們的話，「我們慈吉湖賣大閘蟹，最看重的就是品質和良心。」

張金花豎起大拇指。

……

另一邊，蘇甜看守門大爺打發走張金花，嘀咕一句她怎麼又來了。

不過她也沒把張金花當回事，直接收拾好小包，和其他人打了聲招呼，說要去慈吉湖那邊看看。

蘇甜偶爾閑下來，就會去慈吉湖巡查，給自己找事情做。

沒想到剛上車，卻忽然接到電話。

「蘇主任，我是市監局之前帶隊來檢查的，你還記得吧？」

「當然記得。」蘇甜反應靈敏，「是要突擊回訪了嗎？歡迎你們隨時過來。」

對方笑道：「沒錯，而且這次不是抽樣檢查，要對你們凍庫所有的大閘蟹都清查一遍，不會耽誤你們發貨時間吧？」

蘇甜想了想，「不會，正好我們下一輪的發貨時間是今天晚上十二點，這兩天凍庫里的蟹不多，您這會兒帶隊過來肯定能查完。」

「那就好，我們大概半小時到。」

「嗯嗯，熱烈歡迎。」

……

蘇甜掛斷電話后，就下了車。

她取消去慈吉湖的行程，而是直接去凍庫等着。

誰知，她一到凍庫，卻看見張金花坐在門口，和幾個漁民還有看守凍庫的管理人員正相談甚歡，笑得前俯後仰。

看到蘇甜出現，大伙兒都眼前一亮，「蘇主任，您過來了，正好您媽媽在這兒，都等您好久了。」

「是啊甜甜，給你打電話怎麼總是打不通呢？」張金花接話，一臉慈愛又稍帶點埋怨語氣，像極了這世上的普通母女相處的樣子。

「……」蘇甜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當然是你被拉黑了啊。

她的私事，不想影響大伙兒。

只好淡着神色，清清嗓子道：「待會市監局的要來全面清查。今天大家回去，都把鮮活大閘蟹發貨了吧，等今晚清茶完，大卡車把冷凍大閘蟹運走，明天再開始新一輪急凍，免得辛苦他們增加工作量。」

「啊？蘇主任，我們沒早收到消息，半個多小時前放進去好幾十箱大閘蟹。」

「我也放了幾十箱……」

「我也……」

蘇甜早猜到了，輕聲道：「沒關係，放進去的就放進去了，我們不怕查，大家確認都把死蟹挑出來了吧？」

「確定。」漁民們肯定點頭，又道，「蘇主任，您媽媽人特別好，還幫我們一塊幹活了，真要謝謝她啊。」

系統在蘇甜腦海里慘叫一聲：哦漏！！！宿主，您養母果然來作妖了！

「……」蘇甜瞥一眼早就在旁邊欲言又止的張金花，輕皺起眉，「你跟我過來。」

張金花笑了下，大步跟上蘇甜走到角落裏。

漁民們則面面相覷。

「怎麼蘇主任對她媽媽的態度這麼冷？比對我們都差遠了。」

「蘇主任那麼客氣，對誰都笑嘻嘻的，是不是她和她媽媽關係不好啊？」

「那肯定是她媽媽有問題！」

「……」漁民們都悄悄議論着。

而蘇甜，也在問張金花。

「你做了什麼？」

張金花翹起唇角，有些得意，「我能做什麼啊，我老了，不中用了，眼睛都花得看不見了，又沒錢買營養品，要是不小心放了幾隻死蟹進去，你可別怪我。」

蘇甜冷冷看着張金花，眼珠漆黑幽深。

她沒說話，但張金花卻覺得好久不見，蘇甜比以前瘮人很多，氣場也變得更強。

張金花莫名其妙打了個顫，她後背發涼，硬着頭皮道：「蘇甜，你我母女一場，我也不想害你。本來那張德元是讓我把死蟹放在裏面就走，剩下的事交給他，他會給我五萬塊錢。」

「哦？這麼說我還要感謝你沒走？」蘇甜掀起眼皮，音調往上挑，眸中溫度倒是變得更冷。

張金花搓搓手臂，笑道：「蘇甜，你那檢查的不是馬上要來了嗎？你說你在這兒跟我廢話什麼，趕緊去把死蟹挑出來啊。」

蘇甜冷眼問：「你放了幾隻？」

張金花眼神飄忽，「我哪記得啊。大概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隻？」

蘇甜忽然笑了下，「你不就是想要錢嗎？」

張金花被踩中尾巴，跳腳道：「是，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就直說吧。我養你這麼多年，總不可能白養，現在你回了蘇家，以後也不可能再認我，更不可能再孝順我，那我辛辛苦苦二十年，你得給我一些報酬吧？」

「我父親沒給你撫養費？」蘇甜反問。

「……給倒是給了。」張金花的氣焰忽然弱了一秒，但又迅速張揚起來，「但那點哪夠啊！他一個億萬富翁，摳摳搜搜的，只給了你這些年吃飯、生活、學習的開銷費用，可其他的沒給啊！」

「還應該給什麼？」

張金花似乎早就準備好了說辭，等蘇甜這句話問出口，她立刻口若懸河說起來，「現在不是流行什麼精神損失費？那個起碼得給我吧！我養這麼大的女兒忽然被帶走，你說我多傷心，精神受到多大的損失啊！那一定得有精神損失費！」

「……你以前那麼不聽話，天天惹我生氣，把我氣得皺紋都不知道多長了多少，現在走出去，別人都說我比同齡的老了十來歲！所以，你得給我出點美容費吧！」

「……還有你哥，被你的事情搞得公務員都沒考上，他現在工作都沒着落，你們也得負責吧？就按他一個月能賺八千這麼算，先給他準備個兩三年的錢，讓他繼續備考。」

張金花獅子大開口，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

蘇甜已經沒有耐心再聽下去，她直接打斷道：「我要是不給呢？」

張金花硬生生停下來，「……不給也沒關係，只是如果被檢查出來死蟹，你們慈吉湖大閘蟹的名聲可全完了！」

今天新放進去的就有這麼幾百箱，只有她記得具***置，只剩下半個小時檢查的人就要來了，她才不信蘇甜能一箱箱找出來。

蘇甜笑了笑，「我不和你算那麼多，我只按這裏面的死螃蟹來算，你就說吧，一隻要多少錢。」

張金花雙手抱胸，「我也不和你這麼算，總之，我要一百萬！這對你們蘇家來說，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吧？」

蘇甜笑容冷下來，面無表情重複道：「我再問你一遍，一隻要多少錢。」

「……你每給我二十萬，我就幫你找出一隻。」張金花犯了慫，老老實實說出數字。

蘇甜眉毛一挑，「哦，那就是說你放了五隻死蟹在今天送來的幾百箱大閘蟹里。」

張金花瞪大眼，意識到自己被蘇甜套出來了，她氣急，「你——！」

……

可她還沒來得及罵出聲，蘇甜就鎮定自若地站在她面前，一字一頓地告訴她，「很不幸地通知你，你是不可能在我這裏訛到錢的。」

「……一百萬？」蘇甜重新笑起來，眸中自信的光芒細細閃耀，她整個人的氣場完全碾壓張金花，「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並且，我還會在執法檢查隊到來之前，把那五隻死蟹全部找出來。」蘇甜勾勾唇角，語氣胸有成竹。

「不可能！」張金花立刻大聲道，「你絕對不可能找到！幾百箱呢！我每隻都放在不同的箱子裏，這會兒全都凍上了，你怎麼可能一箱箱打開一隻只檢查？」

蘇甜漆黑眼眸映着張金花小丑般作妖的身影，她氣定神閑，從容不迫，語氣悠悠，信心十足。

「那麼多不可能的事，我蘇甜都做到了。不差這一件。」

話音落定，她身上好像會發光，刺得張金花慌得亂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