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劍

第三章 大劍

“踏破了這雙鞋,千山已過。江河迎來,痴痴笑笑。”一中年樵夫頭戴斗笠身披蓑衣,杵着樹棍,放歌而來,與一老一小兩和尚擦身而過,漸行漸遠。

“師傅,你確信沒有走錯路,要不咱問問那人?”說話的便是白衣,他終究沒有再次殺死自己,當他把脖子套進繩子的那刻,突然感到很迷茫,他找不到自殺的理由,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沖走一切。他就這樣跟着子遠和尚東奔西跑已經三年了。他不知道萬年前到底生了什麼,萬年前的那個世界並沒能留下多少痕迹,偶爾會看到坍塌的建築物群——那便是以前那個熟悉世界的高樓大廈。如今,人類是在廢墟上建立起一個個支離破碎的文明的,彼此之間卻仍征戰殺伐不斷,許多寶貴的人類遺產——科技,知識傳承,文化藝術等都在萬年的爭奪中消失殆盡,人類從新回到了生產力及其落後的時代。

他沒有對老和尚說實話,他不敢保證這個道德底線極其低下的和尚會不會在得知根本不存在三個願望的情況下腳底抹油。他現在的小小身體根本沒有多少自保能力,想到這個亂世他都頭皮麻:斷垣殘壁中躺着一具具屍體,雖然口乾舌燥,但井裏、四周全是血水,那是怎樣的夢魘啊。

老和尚盯着手裏的地圖道:“放屁,我會帶錯路?老馬識途你懂不,沒知識。”人就是這樣,相處久了就會對未知的東西喪失畏懼心理,膽小如老和尚也不例外。魔王怎麼了?還不是得給老衲當徒弟背行李,還能反了他了。“我說,你就不能快點。”老和尚催促道。

“可是師傅,地圖你好像拿反了。”白衣忍不住提醒道。

老和尚趕緊端正地圖:“是嗎?你懂什麼,我這是……咦……找到了!看見前面的小樹林了嗎?穿過那裏就有城池了。”

看着徒弟露出白痴一樣的欣喜笑容,老和尚就悲從中來,唉聲嘆氣:這屁大的孩子是那什麼阿拉丁魔王?貧僧怎麼越看越不像呢,不是就只會吃吧,他那法力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恢復,還欠貧僧三個願望呢!我算是明白了,這傢伙就是一災星,專門禍害人來的,這幾年容易嘛我,自從收了這徒弟坐船船翻,過橋橋塌,穿個小樹林沒準也能遇見幾個劫道的。

老和尚邊走邊感嘆着人生無常,不想被一個聲音叫住:“大師請留步。”

話音剛落,三條矯健的身影便從樹叢中竄了出來,擋在一老一小兩和尚道路兩頭。三人一身粗布麻衣,髻蓬鬆,身後兩人面頰髒兮兮的,故意塗上的泥土讓人看不清面目。身前一人倒是明眸皓齒,面目清秀,卻長得虎背熊腰,約莫三十歲上下的大漢,大漢肩上扛着一把五尺巨劍。這三人匪氣十足,全身上下更是標準的土匪職業裝,不用說也知道是幹嘛的。

前方的大漢笑呵呵的走過來,一手將巨劍插入土中,只餘三尺寒光在外。戲謔地雙手合十:“大師這廂有禮了,不知大師yù往何處去?”

“往去處去。”白衣搶答道。看着老和尚一口氣提上來,眼珠亂轉,是打算腳地抹油了,但又捨不得那三個願望,對了,願望可沒有版權,很容易被劫道的給劫了去,白衣心中大定,好歹有高個的撐着不是,對師傅的輕功他還是很有信心的。

大漢惡狠狠地向白衣瞪了一眼:“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轉頭邪笑着對老和尚說:“大師請看!”

說著抽出巨劍橫在老和尚面前:“此劍長五尺三寸,重一百零九九八十一斤,可謂吹毛斷,削鐵如泥。小子持此劍據嘯山林,來去如風。我觀大師骨骼jīng健,步履輕盈,但不知這小和尚幾斤幾兩,是否也如大師一般來去自如。”

“大……大哥別……別跟他們……廢……廢話,咱……咱們砍……砍。”一邊那個jīng瘦的土匪忍不住嚷道。

大漢向嚷嚷的同伴投去鄙夷的一眼:沒前途,知道那老和尚的輕功有多厲害嗎,就你砍得到嗎。

子遠算是明白了,這徒弟不光是一災星還是一累贅,要是就他自己早跑得沒影兒了,也不用聽這山賊頭子一堆廢話。

“阿彌陀佛,出家人當以慈悲為懷,既然施主這位朋友身染頑疾,老衲也當盡一份心力,白衣看看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老和尚無恥地說。

白衣翻了翻白眼,他被噁心到了:不是吧,結巴也算頑疾,這你老都想得出來,明明打不過人家,嘴上卻不落下風。他是越來越敬佩這個師傅了。心雖這麼想,手上也沒停下來,提着包袱放到大漢面前,看上什麼就拿什麼吧,反正都是破爛。

大漢看着滿地的破爛頓時沒了興緻,但他立刻眼前一亮,一把糾下了白衣脖子上掛着的頑石。“這石頭還不錯,我這兄弟的病有救了,小子代他謝過大師慈悲。”說完揚長而去。

看着大漢那得意得扭動着的屁股,白衣從獃滯中醒來,一股熱血衝上大腦,就要上去拚命。

一隻大手拽住了他,“你找死啊,那可是高手。”老和尚一副視錢財如糞土的表情讓他更加憋氣。

白衣一路縋在老和尚的後面悶悶不樂,來到這個世界的幾年除了老和尚就只有殤能陪自己說說話了,比起自己殤更像一個小孩,殤不光什麼都做不了,還什麼都不知道。但白衣也不介意自己身邊多一個寵物,沒事還能說說話,長這麼大他可沒見過誰的寵物能陪主人說話解悶還不吃東西的。如果不是頑石縮水成指頭那麼大小值不了幾個錢,他也許會考慮把殤賣掉。殤從來都沒有作為一隻寵物的覺悟,要是讓它知道白衣一直把它當寵物一樣的看待,要不是它不值錢還會被賣掉,它一定會掐死姓白的,然後再瘋掉,億萬年來它可都是神一般的存在。

夜深人靜,已經穿過了好幾片樹林,覺遠預言的城池仍然沒有出現的跡象。老和尚疲倦地坐在一塊大青石上捶腿,哎聲嘆氣。此刻卻有一縷光瀉在他的眼前,和尚尋光望去:背後好大的一間客棧,透過窗,客棧里人影攢動,時而傳出放浪的笑罵聲。

“咦?剛才怎麼沒看見,難道貧僧老眼昏花了。”老和尚一邊嘀咕一邊招喚自己失魂落魄的徒弟。

白衣快步跟了上去。“別進去。”腦海里響起殤的聲音。

白衣很開心,就像是丟失了寵物的小孩看見寵物回到自己身邊並搖着尾巴那樣開心地道:“你又回來呢!你不是說一旦離開石頭你會被時空排斥,從新和那龐大的殤融為一體嗎?”

“吾與汝的靈早已糾纏在一起,如果要與源殤融合你也跑不掉。況且吾的載體就在不遠處的客棧里。”

白衣抬頭向遠處的客棧望去,耳邊響起了放浪的女子笑罵聲,痴痴的,他的靈魂彷彿就要出體。

殤的聲音再次響起:“別去看那客棧,你看着它的時候它也在看着你。吾感覺到那裏有一個如同吾一樣的龐大靈體,它很危險,吾不能和你說太久的話,它會注意到吾的。”

“糟糕,來不及了,跑。”

“喂!到底什麼情況,什麼情況啊!”殤沒再回答他。白衣看見老和尚一腳踏進了店門,想喊住他卻已來不及。心理掙扎了一下便跟了上去。

“大師,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客棧被無數搖曳的燈火照的大亮,寬敞的大廳沒有一絲鬼氣。唯一詭異的,這裏不像外面看上去那般熱鬧,空曠的大廳里也只有三個熟人大笑着喝酒,其中一個杵着大劍的漢子正在跟他們打招呼。

老和尚愛理不理,他現在可是無財一身輕,不怕被打劫。本打算找口桌子坐下,衣袖卻被徒弟死死拉住。老和尚沒打算搭理白衣:這徒弟還是太嫩,沒錢的還怕什麼強盜,無知啊。

白衣很焦急,他相信殤不會開玩笑。就在他不知道從何說起的時候,一陣狂風,就像是某種生物吸了一口氣,再吐出來。大廳里的燈燭競相熄滅,大門轟的一聲關上。山賊中的一人噗通倒地。

“結巴,這就醉了,哥還沒盡興呢,起來,別裝孫子。”說完大漢就去拉扯。但那叫結巴的山賊臉已綠油油的一片,驚恐而張大的眼睛始終不能闔上。

“這就死了,原來真有病啊。”老和尚不勝唏噓地說,但怎麼聽都有一點幸災樂禍。

“大哥,一定是這和尚搗的鬼。”另一個山賊帶着哭腔道。

“呀呀呀!和尚拿命來。”賊老大不由分說舉起大劍向老和尚奔來。

“好漢聽我說。”老和尚抱頭鼠竄,大漢緊追不捨。

另一個山賊抱着屍體痛哭。白衣臉sè煞白,用顫抖的手指,指向痛哭山賊的身後:一個披散着銀白長,一身慘白長衫,一人型物體晃悠悠地伸出一張只剩骨頭的手掌搭在山賊的肩上。山賊注意到了白衣的表情,下意識地轉頭望去——只有老大一邊叫罵一邊追殺着老和尚,偶爾傳來老和尚的幾聲怪叫。山賊憤怒地望了白衣一眼,要不是看他是個小孩,他一定會暴起傷人。

完了,這都看不見,白衣心想。他嚇得不輕,站都站不起來,只能艱難地向門口爬去。雙手握住門框卻感覺入手滑膩柔軟,如同握着一塊肉。不會真是肉吧,他不敢去想。此刻易變陡生,大廳的地板像波浪一樣翻動,牆壁的肉sè越來越濃,甚至還能看見肉上的血脈流動。這次真的沒救了,都到人家肚子裏了,白衣心如死灰。不遠處痛哭的山賊此刻也跟他的同伴一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沒有一點生息。那白sè的鬼物只顧歪着頭咬着山賊的脖子,完全無視其他人。

追殺和尚的賊老大停了下來,他現了異狀:“怎麼回事,二狗你怎麼了。”顯然賊老大看不見那白sè鬼物,而叫二狗的山賊也不會回答他。賊老大悲極,狂亂地飛斬着變成血肉的牆壁。

“我都說了,不是我乾的,貧僧冤啊。”老和尚終於洗刷了冤屈。

“師傅,別說話。那東西在看着你。”白衣強制鎮定下來,好心提醒道。

“出來!何方妖孽害我兄弟。”賊老大握緊了巨劍,緊張地掃視四周。

“它就在你後面。”白衣大喊。

鬼物正張大嘴,本打算咬破賊老大的脖子,卻被人打斷。鬼物幽怨地望了白衣一眼,白衣縮了縮頭。

“我斬!”賊老大揮劍轉身一聲暴喝。

白sè鬼物被一刀兩段,飄落地面。半截身子用只剩骨頭的抓子抓着地面向白衣爬來,然後揚起了那張乾癟的沒有絲毫水分的臉,衝著白衣怨毒地說:“小子,你看得見我。”

白衣敢肯定自己以後一定每晚都會做上十個八個的噩夢,如果死不了的話。其實我也不想看見啊,誰想看見誰是你孫子。白逸葉使勁搖着頭,打死也不承認看得見,小聲的安慰:“呵呵,這是誤會,我看不見的,真的。”

鬼物聽完更加賣力地向白衣爬來。

“你不要過來。”白衣不知那來的力氣,爬起來轉身就跑。

“晚了!就讓我先吸干你。”怪物撲了上來。

白衣感覺自己就要離體而去:算了吧,我本是已死之人,萬年前就已經死了,萬年後更顯得多餘。白衣放棄了抵抗,靈魂奔涌而出。

“對,就這樣,讓它吸。”模糊的意識中傳來殤虛弱的聲音。“吸你個頭啊,我又不是汽水!”白衣想到自己都快死了殤還說風涼話,立刻氣得不想死了。殤接著說“它吸的是吾,你的靈太稀薄,吾不給你擋着早沒了。”白衣很是無地自容,愧疚地說:“你不會有事吧?”殤頓了頓:“聽天由命吧,你死了,吾又得回到無知無識的狀態,這跟死了也沒什麼兩樣。現在只有希望它吃不下龐大的靈,就算吾只是源殤的一塊碎片,也不是一般獨自成靈的生物可以消受的。”

“好龐大的jīng純能量,我不是做夢吧!我都快實質化形了。”鬼物看見自己逐漸突現質感的的身體狂妄地大笑。

“大俠,鬼物現行了,快砍它。”老和尚焦急地叫道。

一陣陣金屬的碰撞聲響起,賊老大滿頭大汗:“砍不進去啊。”

老和尚傻眼了,白衣青紫的臉變得跟地上的屍體沒有兩樣。“我可憐的徒弟!沒想到你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啊!沒想到,貧僧白人送黑人,你放心我這就去苦練武功,一定會為你報仇的。”說完老和尚掰開變成大嘴的門,一下子沒影了。

鬼物興奮地不可自拔,哪有空去管一個老和尚。實在太飽了,怎麼就吸不完,不行我得停下來。它努力想抽離軀體,卻無濟於事。鬼物的身體以肉眼看得見的度迅膨脹,就像是不停充氣的氣球。

“你是誰?停下!”鬼物凄厲的慘叫。

“我名殤。”殤無力地說。

“你騙我,殤怎麼會有靈智。騙我……”一股龐大的氣流爆裂而出,把鬼物圓滾滾的軀體沖成碎片,連同那幻化成客棧的巨大肚子陣陣龜裂,碎成肉塊轟然坍塌,膨大的氣流才匯聚成小小的一點鑽進頑石里,頑石也在瞬間充大爆裂,頑石中一張輕柔的白紙飄落。空蕩蕩的夜空中只有那句“騙我……騙我”的凄厲慘叫久久不息。

白衣呆坐在肉塊的廢墟中,老和尚跑了,殤也沒了,天地之大,自己卻如一葉孤萍。前世今生都這樣的凄涼,一口鬱郁之氣憋在心頭,忍不住聲嘶力竭地向天大吼:“為什麼?為什麼?”

肉塊堆微微顫動,一片肉塊被巨力踢飛。白衣立刻住嘴,此時他真想抽自己嘴巴,叫你嚎,把鬼物召出來了吧。一大漢拖着大劍罵罵咧咧從肉堆里爬了出來:“該死的鬼物這麼小氣,被砍上幾刀就玩自爆。”大漢站起來四處張望;“咦?小和尚你還沒死。”

“你死了我都不會死。”白衣喘了一口,想嚇死人啊?有見面就問人家死了沒有的嗎?

大漢正sè道:“剛才多謝小師傅提醒,定當報答,我自小生在山野,兄弟們都叫我大劍,你就叫我大劍好了。”

“其實我也算不上和尚,我叫白衣。”白衣道。

大劍點點頭,默然地轉身去掩埋兩具屍體。

白衣拾起地上的白紙收入懷中,想着該去找老和尚卻又覺得人海茫茫黯然停步。這時腦海里傳來殤的聲音:“白衣,老和尚呢?”白衣無心答道:“說是去苦練武功給我報仇了……咦?殤你沒死啊。”“現在你死了吾都不會死。”“真的?你不是說……”“吾也不知原由,吾現在就存於你的身體中,沒想到這具身體可以容納兩個靈魂。”白衣有些擔心,疑惑地問道:“那我現在算不算jīng神分裂。”

大劍抹着眼淚:“結巴、二狗一路走好。”又回頭望着滿地的肉塊嘆道:“沒想到你我兄弟會遇見傳說中的紅蜘蛛。”

白衣湊上前問道:“你知道這怪物。”

大劍答道:“那白sè的鬼物我不認識,但這紅蜘蛛卻有耳聞。此物在怪物中也是極強的存在,它身軀龐大,行動緩慢,時常幻化net類的居所,就像蜘蛛一樣等着獵物自投羅網。”大劍仍然心有餘悸,頓了頓又說:“恩公如果沒有地方可去,不如隨我,其實山賊也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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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神遺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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