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莫負廣寒沈醉（完結上）
這次，顧清玥終於能在西山安穩地住了下來，遠離軟紅三丈，心靜了，日子便慢慢有了趣味。
在離宮的馬車上，翠袖曾擔憂着宣成帝的意圖，太過輕而易舉的放手，反而讓人心有疑慮，顧清玥倒覺得無謂。她是心思清淺的人，從未能跟上他的節奏，揣摩到他善變的心思。這麼長的時間相處，他也終於知道她不是他記憶中的心上人了罷。
其實，宣成帝再怎樣偏執，可他如今所處的位置決定了，只要他不想讓大齊在自己手中衰落，就不得不打起精神勵精圖治，不得不有現實的考量。別說顧清玥只是他少年情懷的追憶，便是當年的少男少女有情人終成了眷屬，在歲月的磨洗下，也未必不會成為怨偶。
夢很美麗，現實很殘忍。
在這裏的生活很規律，每個清晨，她會步行去大昭寺為陸瀾祈福，為允衡求平安，亦為這段異世情緣求來生。她從未想過，自己這樣的現實主義者，因為陸瀾，會期望有來生。
餘下的時間大多給了牙牙學語的嘉曦。剛住進來時，每到黃昏，嘉曦會歪着腦袋頻頻朝門口看去，顧清玥知道，她雖不會表達，可是必然在奇怪，日日來看她的哥哥怎麼不見了。然而，不過幾日，這山中的大千世界，便吸引了嘉曦的全部心神，讓她將哥哥拋諸腦後。顧清玥曾在寫給允衡的信中略提了一二句，惹得允衡心焦不已，只恨身為儲君事務繁多，不能親身前去，遂在回信中殷殷叮囑顧清玥，務必要在嘉曦面前多多提起他來，讓嘉曦記得她還有一個哥哥惦記着她。
閑時，她亦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忙。或按着古籍所記，松花釀酒，春水煎茶，或採下奼紫嫣紅插入玉瓶，留一室春色爛漫，或就地取材，用山間野蔬珍味，烹一桌佳肴。偶爾，眉眼染笑，看翠袖與任統領，一對情竇初開的小兒女，甜蜜，鬥嘴，吵架，和好.....周而復始，樂此不疲。愛情的最初，真是單純的美好啊。
只是，幾年前來時那種對市井繁華的好奇，對走遍天下的嚮往，卻不知於何時，漸漸淡了。
這日是她的生辰。山中霧氣散盡，晴空如洗。
一早，宮中派人送來了豐厚的生辰禮，允衡雖不能前來，可是他的心意亦在其中，世人常說知子莫若母，其實反之亦然。允衡的禮物是一張自己的畫像，他幼時和顧清玥學畫，于丹青一道頗有天賦，作為愛好這麼多年斷斷續續竟一直堅持了下來。
畫中的允衡栩栩如生，令顧清玥愛不釋手，亦讓嘉曦瞪圓了一雙眼睛。顧清玥細細看過，含笑道：“果然大有進益。”其餘的禮物她粗粗瀏覽了一番，總不過是些金玉綢緞，應是容姵準備的，合乎宮規慣例，宣成帝沒有心血來潮，很是讓顧清玥鬆了口氣，便讓桃朱一一登記入冊後放入庫房。
待到了晚間，統共沒有幾人，索性不分主僕，熱熱鬧鬧地開了個小宴。
“娘娘，您瞧這是什麼？”翠袖抱着一個酒罈子出來，喜孜孜道：“奴婢方才想起來，前年咱們住在這裏的時候，正值山桃花盛開，娘娘釀了兩壇酒埋在桃樹下，道要品品這皇城桃花與西山碧桃，哪個釀酒味道更好。如今奴婢把這酒起了出來，咱們嘗嘗滋味如何？“
顧清玥並非好飲之人，當初釀酒也不過是閑來消遣，然而離宮后心境放鬆了不少，便拍案笑道：“好！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都是青春活潑的年紀，沒有了宮規束縛，翠袖等便笑鬧起來，一人一句詞一杯酒祝壽，這一鬧，便到了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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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玥是被一曲簫聲驚醒的。
她睜開眼睛，眸中猶帶朦朧醉意，茫然地揉了揉額頭。這埋了三年的酒入口甜美，但後勁頗足，她的酒量一般，只兩三杯便有了醉意，但今日實在開心，又經不住眾人慫恿，便放縱自己多用了幾盞。依稀記得自己被翠袖扶進了內室，便倒頭睡下了。
如今是什麼時辰了？
雖說擾了她的清夢，但平心而論，這人的簫聲吹得實在不錯，如林下清泉，潺潺流動，又如和風徐徐，拂過竹林，有一種若入幽谷的空明，在這明月之下，春山之中，令人不禁沉醉其中。
顧清玥凝神傾聽之際，簫聲忽然一變，低回婉轉，纏綿悱惻，似在訴說著着悠遠的往事，經年的風霜，靜好的時光。
高情一去風流遠，夢憶簫聲第幾橋。
她披衣坐起，推門循聲而去。
踏着如霜月色，轉過九曲長廊，走過白石小橋，沿清溪逆流而上，簫聲越來越清晰，她抬頭，碧海冰輪之下，一人背對着她，手持洞簫，長身玉立，銀髮如雪。
如有所感，顧清玥怔怔停住了腳步。
一曲終了，那人慢慢轉過頭來，容顏清俊，衣袂飄飄，月色下宛如謫仙。
是耶非耶，似夢非夢？
她大抵是醉了，分不清真實與夢境。
那人一步步走近，攜着微涼夜風與淡淡花香，她痴痴看着他，手撫上這張鐫刻於她心底的容顏，輕聲問道：“陸瀾，是你嗎？”
淚珠盈眶，她卻展顏一笑，喃喃道：“我果然夢見你了。”
“只是你的頭髮，怎麼全白了呢？”
那人靜靜凝視着她，一雙鳳眼幽深瀲灧，似蘊含著如海般深沉的思念，數不清道不明的情誼。
曾以為此生與她已是生死相隔，徒留無盡遺憾。
有幸歸來，她依然是他記憶里最初的樣子，美好如斯。
“清玥，是我，我是陸瀾，”他看着她，緩緩說道：“是你的夫君。”
餘生，他不再是高處不勝寒的九五至尊，不再是她需要仰望的人間帝王，只是她顧清玥的良人。餘生，他們將是這俗世紅塵中最平凡不過的一對恩愛夫妻。
他伸手，攬她入懷。
她聽到他溫潤沉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曾經，你陪我在宮闕中度過青春年華，今後，換我來陪你圓夢，走遍萬水千山。”
顧清玥迷迷糊糊地想，她果真是醉得狠了，竟然夢到了陸瀾，還聽到他這樣以家國天下為己任的人，說了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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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情一去風流遠，夢憶簫聲第幾橋。”出自明沈鉉《趙松雪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