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三年前的今天,六月初七,不像今天這樣陽光熱烈,反而下了很大的雨。雨水瓢潑,雨幕重重,可見度都不高。
歐春花的二弟歐瑞明和三弟歐瑞傑突然從外地回來了,她事先也沒有接到消息,還是一大早上要去上班了,歐母突然開口對門廳換鞋的歐春花道:“你今天別去上班了,你弟弟們今天回來。他們喜歡吃豬肚豬腸,你去菜市場買新鮮的回來給他們做。還有,瑞明喜歡喝草魚湯,你去買野生的草魚回來做,不要買飼養的聽到沒?瑞傑喜歡吃辣的又吃不來辣,你買菜回來后,給瑞傑專門弄出來一份做成甜辣的。”
歐春花皺着眉毛咬咬嘴唇,才猶豫的開口:“媽,我今天沒請假,要上班的。”
還有豬肚豬腸真的不好洗,尤其是豬腸子,要把肥油都撕掉,用麵粉白醋反覆搓洗好幾遍,還有她真的受不了那股味道。
歐瑞明要喝的草魚湯最麻煩,因為要把草魚的刺全都挑出來,再下鍋里煮。
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歐瑞明喝了兩口魚湯,然後夾魚肉吃得時候,突然裝做卡住喉嚨難受的樣子,她爸爸氣的直接將手上端着的飯碗砸在了她的額頭上。
“你個死丫頭片子,挑個草魚刺都挑不幹凈,你有什麼用?”
然後特別關切的要幫歐瑞明把喉嚨里的魚刺給弄出來,“瑞明,你難受不難受?疼不疼?”
這個時候歐瑞明哈哈笑起來:“我騙你們的啦!”
全家人頓時都笑起來,歐媽媽寵溺的說:“你呀,真是調皮。下次可不許這樣了啊。”
歐春花捂着砸得紫紅的額角,眼淚一顆一顆吧嗒吧嗒的掉,可是這個時候對歐瑞明一臉溫柔的歐媽媽在夾了兩筷子菜后,看到歐春花還在哭,一巴掌打在歐春花臉上。
“哭什麼哭、哭什麼哭?吃個飯還哭,晦氣不晦氣?你爸不就輕輕碰了你一下嗎?”
歐春花捂着額頭捂着臉,忍不住哭出聲來。
歐媽媽吼她:“哭,再給我哭,再哭就不要吃飯了。去,給你爸重新裝碗飯過來。真是長這麼大了,還什麼都要說。”
從那以後,歐春花做草魚湯就有種恐懼,她真的很怕很怕草魚湯里的草魚肉有刺。
歐春花以為自己說了要上班,歐媽媽會讓她去上班的,結果歐媽媽哼了一聲,說道:“一個女人,你拼什麼事業?只有沒男人疼沒男人愛的女人才會混跡在男人堆里搞事業,當可憐的女強人。你有上班這份心思,還不如跟我給你介紹的那些相親對象好好相處,等你得了他們喜歡,在家裏相夫教子月月有老公給錢,不比上班強多了。”
“別磨磨蹭蹭了,回頭你弟弟們開車回來了,到家還沒飯吃。”
歐春花說道:“媽,我沒請假。”
“請什麼假?要我看你辭職得了,家裏又不少你一口吃的。”
歐春花沒辦法,再說下去,她媽媽估計會搶了她的手機,然後給老闆打電話,直接給她辭職。
歐春花出去之後,給老闆打了請假電話。當然不能說兩個弟弟回來了,她這個當姐姐的要當保姆。只能說自己感冒不舒服了,要去醫院輸液,請一天假。
她在市場裏轉了幾圈,買了四大袋子菜。都是歐瑞明歐瑞傑喜歡吃得菜,還有她爸爸媽媽喜歡吃的菜。
有時候她真的懷疑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因為她喜歡吃得那些菜她家裏人通常都不能上桌。
比如香菜。
比如芹菜。
歐春花提着菜回去,從停車場上到三樓,兩隻手手掌箍的通紅,到三樓,放下菜,剛要掏出鑰匙開門,結果這個時候,突然聽到門廳換鞋處傳來聲音。
看着地上的水漬,只怕是弟弟們在她前腳剛進門。
歐瑞明對歐爸爸說:“爸,家裏四套房八套門面,都給我和弟弟,春花她不會鬧嗎?”
歐瑞傑附和:“是啊,春花她會不會不樂意?”
歐春花手腳冰涼。
這個時候歐爸爸的聲音傳來:“一個死丫頭片子,二十四了還不結婚,還有臉呆在家裏。都是老子的財產,我想怎麼分就怎麼分。她一個女的,還要家產?天底下都沒有把家產分給女兒的道理。”
歐春花全身血液都涼了。
這個時候歐媽媽又說道:“你們別擔心,等房子過戶了,她知道了鬧起來又怎麼樣?反正家裏的東西都是你們的,沒她的份兒。你們別慣着她,當姐姐的有兩個弟弟,就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她還想要房子,真是想得美。”
屋子裏一片哈哈哈哈的笑聲。
歐爸爸又開始說這些房產店面什麼的,都是趁着歐瑞明和歐瑞傑沒結婚,過戶給他們。等到結婚以後,這些就屬於婚前財產。
將來萬一說不好,要是夫妻感情破裂,離婚了,對方也占不到他們歐家的便宜。
就在他們嘻嘻哈哈的時候,歐春花用鑰匙打開了房門,所有人的聲音嘎然而止。
歐媽媽看着因為菜多沒法撐傘,所以淋得渾身濕答答的歐春花,臉色有些不自在,不過她很快就道:“愣着幹什麼?杵着跟木頭似的。還不趕緊把菜放到廚房裏去做飯。”
歐春花聽着歐媽媽的話喉嚨哽了一下,她大受打擊的走過去,然後把菜放到了桌子上。轉過身來看着她的父母還有她的弟弟們。
問道:“你們把我當什麼?媽,你也是女的,你為什麼要這麼重男輕女?爸爸,我也姓歐,我也是你們的骨血,媽媽病了是我在照顧,爸爸你的腿受傷也是我在照顧。為了照顧媽媽還有爸爸,我放棄了公司調職外地深造的機會,放棄了晉陞經理的機會,可是,現在你們要把房子過戶,卻連一丁點兒財產都不願意留給我。你們有把我當你們的女兒嗎?你們到底把我當什麼?”
歐爸爸和歐媽媽聽着這話,面色有些不自然,只不過很快歐爸爸就惱羞成怒,對歐春花罵道:“我和你媽媽還沒死了,你就想着分財產。果然生女兒就是賠錢貨,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是沒聽說過?歐春花,你將來是要嫁人的!你把財產帶到別人家去,就會讓我們歐家的財產遭受損失!”
歐春花只覺得可笑。
“損失?”
“原來分給我財產就是損失,呵、呵呵,損失……”
“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唐宋繁榮都未見千秋,還歐家的財產,呵,真是好笑。”
歐爸爸大怒,一巴掌打了過去,“你這個畜生,你是在詛咒我們歐家斷根嗎?真是白眼狼!喂你的糧食還不如為兩條狗,起碼狗知道感恩。”
歐春花捂着臉,濕答答的頭髮上水珠滴落下來。她眼眸裏帶着悲傷的倔強。
“狗能給你們洗衣做飯?狗能對你們噓寒問暖?狗能給你們端屎端尿?狗能給你們打掃衛生?狗能在醫院裏跑上跑下給你們挂號繳費?”
“十多年了,從我記事起,我永遠就是賠錢貨,你們眼裏永遠只能看到歐瑞明歐瑞傑,他們成績不好,你們就說家裏有錢,以後去做生意起點比沒錢人高太多,不用擔心,肯定會有出息。”
“我呢?我呢!我成績再好,也永遠只得一句:女孩子成績好有什麼用?”
歐媽媽大吼:“你說夠了沒有?!要是說夠了就滾進去做飯。知道自己是女孩子,就要守本分,知道討人喜歡。現在這麼歇斯底里你想幹什麼?啊?!”
歐春花一把擦去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流出的淚水,冷冷的說道:“我再也不會回這個家了。你們的東西我也不要,我覺得噁心。”
歐爸爸歐媽媽頓時一口怒氣上不來下不去。
看着歐春花打開門要走,歐爸爸吼道:“實話就告訴你,能把你供上大學,讓你這個女子有書讀就已經算老子有良心了。你還不會回來?你做夢!將來我和你媽老了,你得伺候我們。還有,家裏的財產是你兩個弟弟的,你想都不要想,就算將來結婚,我們也不會給你買房置產。你要敢不孝順我們,我們就去告你!哪有當女子的不孝順父母不給父母養老的?全天下沒這樣的道理!”
歐春花只覺得自己胃部一陣翻滾扭曲,這個家讓她感到無比的窒息。
她從家裏跑了出去,去停車場把自己的車子開出來,她要去上班,她要去工作,她要去談判桌上風雲廝殺。
她是只是一個女子,可是她不比任何人差。至少不會比兩個只會啃老的做生意三番五次失敗的弟弟差。
她能自己賺錢。
可是,為什麼心還是好痛好痛啊?
憑什麼她為家裏付出這麼多,分房產卻沒有她一分?
就算房產沒有她的份兒,可是為什麼如果自己將來結婚,他們都不願意給自己買一套婚前房?
明明家裏根本就不缺一套房的錢。
為什麼?
為什麼?!
這個時候,大雨滂沱,她開着車眼淚模糊了視線。而突兀的一輛大貨車在她旁邊車道正常行駛過來,然而貨車的大輪子在駛過一個水窪的時候,水窪的水像是浪一樣打在了歐春花轎車的前擋風玻璃上。
視野完全看不到馬路。她一慌,車子直接失控,撞上了貨車,然後……
等交通警察把人挖出來的時候,人差不多都碎了。
歐春花的魂魄從身體裏出來之後,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並沒有消失在人世界到達地府,她隨着屍體到殯儀館,又隨着歐爸爸歐媽媽還有弟弟們回去了那個她逃出來的家。
不過,過了頭七之後她就進不去家門了。
她依舊沒能離開,混沌着飄在她爸媽卧室背陰的空調外機上,一天一天一日一日的隔着窗戶看着她爸媽。
歐爸爸歐媽媽如果不說起歐春花,說不定歐春花混混沌沌一段時間后,想不起來什麼就會去投胎了。
可是歐爸爸和歐媽媽天天抱怨。
歐爸爸:“本來還可以跟老李做親家,人都同意跟我們換村子裏的地了,到時候我們在那裏起房子,村裡也能蓋大別墅。正挨着大河。瑞明女朋友的父親別的愛好沒有,就是喜歡釣魚。我們家要是在村裡起了別墅,請人家過去住一段時間,那一直僵持的婚事肯定就解決了。早不死晚不死這個時候死,真是可惡啊。”
歐媽媽則經常說:“我們還是請個保姆吧,鐘點工那種。歐春花死了,家裏家務都沒人做,飯菜也沒人做了。我們天天上大酒店吃,錢倒是小事,最主要是吃多了外面的菜不健康。”
歐爸爸認同的點點頭。
在空調外機上飄着的歐春花混沌着,可以一日一日被提醒,她是多麼的被這一家人不當一家人看待,最近這段時間,她終於徹底記憶起了從前。
轉化為厲鬼之後,恨意佔據了她幾乎所有的心靈。什麼親情,什麼家人,都不重要了。她的恨來源於她的執念——為什麼不給她買房?
她也姓歐。
她比兩個弟弟做得都多。
可是她的付出在這一家人眼裏無足輕重,因為她是女兒所以不管她有多優秀,都是不被看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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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岩捧着一塊西瓜,紅紅的瓜瓤正中間只有一個缺口。鮮紅的西瓜汁流在夏岩凝脂一樣的手背上。
他微微張着嘴,眼睛皮子都很少眨動,聽歐春花說完整個過程之後,他良久才緩了緩神,咽了咽口水。
低頭咬了一口西瓜,然後對面色慘白如紙的房東老闆和老闆娘道:“你們女兒好像沒有做錯事誒,我在公安局呆了兩個月,警察叔叔阿姨們說,人做錯事才要接受懲罰。這鬼我可能不能除掉了。”
說完,夏岩收回了自己偽裝成影子的觸手。
看着厲鬼歐春花再一次嘎吱嘎吱的從地面撐了起來,房東老闆和老闆娘:“……”
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