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達奇藍多垂着的指尖無意識搓着褲縫中線,有些發癢。
動動歪頭歪腦好奇地看着面前這位高高瘦瘦的怪叔叔,臉仰到最大的幅度,嘟着嘴的小臉生動。
怎麼都不說話呢。
蟲崽和安嘉如出一轍的眼睛亮晶晶的,膚色賽雪白,鼻子直挺小嘴紅潤,活脫脫一個瓷娃娃,好看得緊。
達奇藍多不自覺伸出手蹲了下來,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手放在蟲崽肩頭,那麼小那麼脆弱,好似被輕輕一捏就會壞掉。
蟲崽扭頭看了安嘉的神情,雌蟲輕輕點頭,得到許可后不怕生地向達奇藍多伸出了手,眼睛溜溜轉。
“抱。”
達奇藍多落在蟲崽肩上的指尖無意識蜷縮着,掙扎幾下終還是落下,右手從蟲崽背後環住,一把託了起來。
瞬間,動動從半米的地面到了將近二米半空。
他自然的抱住達奇藍多的脖子,側頭看向地面,水靈靈的眼睛滿是興奮,“啊啊好!”
那顆半解凍的心臟咔嚓一聲,附在上面那層薄薄的冰層慢慢化了,化作涓涓細流一絲絲流過心田,帶着慰藉的溫熱。
雌蟲控制不住將蟲崽按到他的肩側,垂下的眼睫毛遮住了波光粼粼的眼眸,不自覺放慢了呼吸,鼻息全是幼崽身上甜甜的奶香味,鼻頭驀然一酸。
……他的蟲崽。
幼崽對外界情感的感知能力很強,發覺身下蟲情緒不對勁后,歡快的笑收起來了,小臉認真。
動動歪頭,粉嫩的唇對達奇藍多的側臉吹氣,一小股溫熱的氣息輕柔灑在臉頰,引起一種莫名的情緒。
“嘟嘟,不啊啊啊!”
叔叔,不難過了!
達奇藍多小幅度吸了吸鼻子后,猛地吸了口氣,緩緩收緊了懷抱,沉默不語。
大概五分鐘后,他才放下蟲崽。
安嘉猶豫地看了他一眼,將蟲崽抱出去給談雋帶,而後折返。
達奇藍多還站在原地,半低着頭看着地面,身形單薄如竹,周身縈繞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
聽到由遠及近的輕微腳步聲后,他頭都不抬道。
“我們聊聊。”
話一落,安嘉的腳步一頓,立定后,複雜說:“好。”
“……我們沒關係了,安嘉。這不是假話,也不是故意撇清關係,你沒必要再把我當朋友,要不然……”達奇藍多抿死了唇角,泛白的唇色可見他用了多大的力,喉間艱難動了動,發出的聲音乾澀無比,有些刺耳。
“你會後悔的。”
這幾個字像一把千斤重的鎚子狠狠砸在安嘉心頭,心臟無疑被砸出了個大窟窿,血液正在撲撲湧出。
他唇邊微不可察顫抖着,囁嚅道:“到底是什麼事能讓你將我們將近三十年的友情拋棄,告訴我!”他聲調猛然提高,尾音發顫,滿是質問。
安嘉鼻尖酸澀,眼眶開始發麻。
到底有多不堪?!
達奇藍多垂眸不看他,握起的拳頭骨節發白,喉間艱澀火燎,語氣沙啞低沉:“求你,別問……給這段友情留點體面吧。”別讓你覺得噁心。
他無力閉眼不再言語,被眼皮蓋住的眼底皆是愧疚和自我厭惡。
氣全部漲到了安嘉的胸口,不上不下,渾身開始沒有規律的顫抖。
他不可避免自虐般想起過往。
那年,孤兒所多了兩顆蛋,鄰近的兩個營養箱裏的兩顆蛋,都是雌蛋,一顆遍佈暗紫紅色的花紋,另一顆渾身青紫。
它們接連破殼了。
一隻幼崽內斂害羞,另一隻樂觀積極。
一起背着書包上幼崽學校,一起拖着行囊考軍校,一起在機甲操作室訓練,一起在槍林彈雨里戰鬥……兩蟲幾乎形影不離,不是兄弟勝似兄弟。
更甚,達奇藍多可以說是安嘉的兄長。
安嘉個子小,性格又悶,經常會被其他雌蟲欺負,而身形高大的達奇藍多的蟲緣就很好,他會護着安嘉。
“安嘉,我們一定行的!”
“我的背後永遠會交給你,有我在,你的背後永遠安全。”
……
瞬間,逆流成河的悲傷幾近將安嘉吞沒,眼角無可抑制的紅了。
“安嘉……我要結婚了。”
“真的嗎?達奇藍多恭喜你!”
然後呢,就,再沒有然後了。
達奇藍多和他的聯繫越來越少,見面的機會所剩無幾,他在有意識地躲他,安嘉看出來了。
“此行務必注意安全。”
這是安嘉在被派往藍郢區前最後一次見到達奇藍多,他那複雜至極的深沉眼神此時安嘉還記得一清二楚。
裏面有糾結,有不舍,也有愧疚。
他不明白為什麼達奇藍多會用這種眼神看他。
只是……現在不需要知道了。
“好。”聲音微不可聞,逸散在空氣里卻悄然多了幾分悲涼和沉痛。
安嘉轉身,合上眼眸,顫抖的嘴皮幾乎合不上,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外。
他答應的瞬間,達奇藍多也不免紅了眼,他強抑着胸腔洶湧的情感,目光緊緊跟隨着安嘉。
安嘉,乖。
別來了。
原諒我的私心。
恭喜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在空無一蟲的內室,地面洇開了一小片零星濕痕。
談雋看到安嘉是通紅着眼眶出來的,抱着蟲崽的手緊了緊。
唐卡明顯也看出氣氛不對勁,忙跟他們告別:“實在過意不去,沒能好好招待二位,改天一定向二位賠罪。”語罷,便匆匆進了裏面。
“過來。”談雋淡淡喚安嘉。
安嘉睜着血絲遍佈的眼瞳,難堪地低下頭。
“怎麼這麼愛哭。”談雋面不改色,抬手放到了雌蟲臉上,長着一層薄繭的指腹輕柔在他眼角處摩挲,被機甲碎片劃破后留下了一小塊淺紅色的傷疤。
不醜,有種殘缺的美,這是安嘉的勳章。
摩擦引起一小塊滾燙直直燙到了安嘉心尖。
最擅長吹吹的蟲崽也輕輕對着他的另一邊眼角,輕輕呼氣。
安嘉的眼睛一酸。
他只剩下他們了。
與此同時,唐卡被達奇藍多拒之門外,任憑雄蟲怎麼請求都不肯開門。
“我沒事,只是想自己待會兒。”雌蟲這麼說唐卡也不好再說什麼,即使再放心不下還是離開給達奇藍多留下了足夠空間。
漆黑不見五指的房間裏,達奇藍多背靠着牆癱坐在地上,頭深深垂落,一隻手放在立起的膝蓋上,另一隻垂落在身側。
頹唐,毫無生氣。
當時,他也是這麼枯坐了一夜,但還是背棄了這段友誼。
無論他怎麼做都無法彌補,錯了就是錯了,沒有理由。
滴答滴答,頭頂的掛鐘不停歇地轉動,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達奇藍多還是一動不動,半點姿勢都沒變。
毫無光線的黑屋聚集着越來越多的陰沉,陰惻惻的,遍地生寒。
嘀!
一陣短訊的聲音打破了黑暗裏的死寂,達奇藍多獃滯的眼瞳一動,彷彿收回了一些魂魄,待看清來電蟲后,臉色愈發難看,陰沉得要滴水。
“喂。”彷彿一滴水落入平靜無波的池塘后泛起接連的漣漪,在黑暗緊閉的空間卻顯得有些詭異。
不知那邊說了什麼,達奇藍多的情緒有些失控,陡然拔高了聲調:“沒門!我們的合作已經中止了。”
那邊的蟲抓住了他的什麼把柄讓他無處可遁。
達奇藍多劇烈地喘息着,渾身大幅度顫抖,身體又向下滑了一段距離,像條無法反抗的竭澤之魚。
很長的沉默后,他才艱難問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
“好。”話落,達奇藍多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他跌跌撞撞站起到門邊開了燈,亮度調到了最高。
啪!
光亮得刺眼,明晃晃照進眼底令蟲發恍,和剛才的昏暗相較簡直是深淵和太陽的區別。
達奇藍多彷彿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氣砰的一聲悶聲癱倒在地,四肢大張呈大字形,毫無血色的在白光的照耀下愈發蒼白,隱隱透露出些許悲涼。
他大睜着眼直直盯着懸挂在頭頂的吊燈,強光也無法令他僵硬的眼珠動彈,良久,晶瑩的水珠一滴滴順着他的眼角滴落,滑過臉側然後直接沒入領口。
冰冷外全是苦澀。
一失足成千古錯。
他抬起乾瘦右手手背蓋住通紅的眼部,沉默着就突然狂笑起來,笑得撕心裂肺,那麼凄慘,那麼仇恨。
報應,報應。
……我的蟲崽,來生另投他蟲吧……你雌父心太髒了。
陰魂不散的惡鬼,終將吸干他的生氣。
緊握的拳一下又一下大力砸在地面上,引起些許幅度的震動,聲量大得都驚動外面的雄蟲了。
唐卡飛快地跑到房門口,急切地大力敲門,門板震的砰砰響。
“達奇藍多!達奇藍多,你開開門,說話!說話啊!”
裏面的雌蟲面無表情,只是機械地撞着地面,手背的骨節脫皮而後鮮血淋漓,在地面留下一個帶血的圓形痕迹。
“求你了,開開門,達奇藍多。”唐卡的語氣將近懇求了,語氣可見的帶上哭腔,雙手扶着門板身體漸漸下滑。
“就讓我看看你——你說句話也行!”
達奇藍多停滯的眼珠一動,對雄蟲的哀求有了些反應,僵硬地轉頭看向門外,眼底有一瞬間恢復了清明。
對不起,唐卡,我的……
放棄我吧。
我沒救了。
誰都救不了我。
惡徒終將墜入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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