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一群青年嘻嘻哈哈走到成衣鋪子裏,京城貨物豐富遠超眾人想像,簇新衣料滿坑滿谷地堆放着,衣服樣子左一件右一件掛着展示,愛俏的舉人們簡直挑花了眼。
伶俐的店小二過來接待,他程式化地介紹京城時尚:“客官們都是外地來的吧?今年秋季,京城最時興藏青色儒袍,這色澤更能襯得各位君子如內斂的青竹,頗有意蘊。”
就在這時,聽到有男客點名要做寶藍色秋袍,店小二少見得愣了一下。
同行之人也沒想到柳庭璋是認真要穿這等顏色,不由得隨着店小二的話,仔細打量這位青年。
“這位客官,您這身材八尺有餘,相貌堂堂,穿什麼顏色都好看,來本店實在是來對了。”
同行人們點點頭,柳庭璋長相身姿,無人不贊一句英挺俊朗。真讓人羨慕。
“這位客官看着年紀不大,恕小人多一句嘴。寶藍色呢,本店也有不少衣料可選。但是這顏色總被認為是過於俗麗,不能登大雅之堂,也就是一些中年婦人偶爾拿來做做裙子。本店倒是不曾接過寶藍色男袍的單子,客官你要不再挑挑?”
柳庭璋微笑謝過店小二的提醒。他又何嘗不知呢?本朝風尚淺碧色、青綠色等,他與郡主夫子初見那日,兩人皆穿着這般色澤的衣着。
至於寶藍色,是從外域傳來的染料所行成的色澤,好像流傳開不到四十年,大家頗有些接受不了。
有人說這色澤不正,相較於青色,有“惡紫奪朱”的意味,有人說太過艷俗,君子所不齒,賦予了寶藍色太多不好的含義。
大概也是因此,郡主夫子只敢將這樣心愛的顏色放在腳上做成繡鞋吧。
柳庭璋記着顧採薇說到寶藍色時候那種真心喜歡的樣子,看到自己寶藍色繡鞋髒了時候眼底的心疼,早就惦記着給自己做這樣一身衣裳,希望能引逗着郡主夫子的目光,多放在自己身上一陣子。
可惜雲州的鋪子他都去轉過,實在沒有亮的那麼純正耀眼的寶藍色衣料,遑論息縣。
柳庭璋本想着會試前到京城訂製衣袍,結果一群人拖拖拉拉入京已晚,只好這時才來。
他打定了主意,店小二也只能點到即止,一般說著“這樣的衣袍我們沒做過,萬一不好看也不能退”,一邊帶着柳庭璋挑選衣料。
柳庭璋一眼選定布匹,說不定和郡主夫子當年的繡鞋是同款料子。
畢竟和他記憶中的顏色極像,他話不多說,直接要求兩日內趕製出來。
在店小二為難皺眉前,柳庭璋主動提出加付趕製費用,便很快被引去量體裁衣。
一行人中他是最先完成的,讓大家十分吃驚,這人居然捨得花這般大價錢做一身少見顏色的衣袍!
面對調侃,柳庭璋先是笑而不語,被問急了,避重就輕說道:“有人喜歡。”便再不談這個話題。
同行舉人有想得多的,知道柳庭璋為雲王所信重,暗自揣摩莫非是新皇喜歡這顏色?他一咬牙,也依葫蘆畫瓢給自己定製了一套寶藍色儒袍。
幾日後,雲州舉人共五人進了殿試名錄,自然有柳庭璋,也包括此人。
他還真就穿着寶藍色新衣進殿,在一眾或青或黑或灰的准進士中十分扎眼,自己首先驚慌失態,排名墊了底,這就是后話了。
且說他們從鋪子裏離開,柳庭璋禮貌與各位辭別,另去採買拜訪那家高門大戶的伴手禮。
他花錢豪橫的勁頭沒有被熟悉的人看到。不然準會意外吃驚的,一趟街市轉下來,直接囊中空空。這在柳庭璋十九歲以來的節儉生涯中也算首次了。
——
誠王府中,邢二姑娘來拜訪,顧采薊在宮廷值守,顧採薇帶着准四嫂轉王府花園。
到了那片桂樹林裏,邢二姑娘讚嘆不已,名貴樹種,精心打理,香氣襲人,好一片幽靜所在,彷彿是獨屬於幼薇郡主的一方天地。
這便是幼薇郡主被嬌寵的一點具體表現吧。
她藉機與只小一歲的顧採薇推心置腹:“我隨你四哥,叫你薇薇好么?你對自己親事,可有什麼想法啊?”
顧採薇沒想到被母妃催促了一年多,被長嫂探問過口風意向,被二哥刺探敲打過,如今連未婚姑娘都來問自己,實在想扶額嘆息。
“我想着,大約到明年,自己能算是學有所成,可以從國子監出來,禮聘幾位有名大儒,開辦一家書院。我想教書,要授課。”顧採薇用嬌嬌軟軟的聲音說著尋常女兒家想都沒想過的事情。
“那你的親事怎麼辦?開書院?你不出面倒也不是不行,畢竟也有女眷開珠寶鋪、胭脂鋪、衣料鋪,和你這個是不是大差不差,薇薇還是要好生想想,找個怎麼樣的如意郎君才是吧。”邢二姑娘設身處地開解未來小姑子。
顧採薇面對勇於追愛的姑娘,到底多說了幾分真心話:“我是要出面的,與學子們朝夕相處,授人以漁。我即使要嫁,也要嫁個支持我志向之人。然而天底下,有這樣的人家么?”
邢二姑娘下意識搖頭。
“這不就是了,你我都知道,沒有哪家能接受新婦這般所為的。因此我怎麼會想着嫁人呢?”
邢二姑娘想想顧采薊,俏臉飛紅:“可是,愛是自然而然就來的啊,薇薇難道沒動過心么?若是動心,自然想要嫁給那個人,日夜相對,相伴一生,就如同,恩,就如同你四哥那樣。”
現在換顧採薇搖搖頭,“我一心向學,沒有留意過。”
可是,心底驀然浮現出柳庭璋的樣子,這是怎麼回事?她再次搖搖頭,驅散這莫名的念頭。
邢二姑娘無功而返,顧採薇送走她后,回到自己院落的教室里,恰巧看到柳庭璋留言問話:
【夫子,學生三日後登門拜訪,可妥當?】
顧採薇再次感覺到心煩意亂,彷彿自己想見他又羞於見他,提筆不定。到底是被准四嫂一番話亂了心神吧。
【三日後再看吧,天氣若是晴好,倒是來小坐不妨。】
顧採薇總覺得一見柳庭璋,就會有什麼產生改變。因此猶豫着推脫到天氣上,沒有徹底拒絕。
兩日後,她葵水又至,又是疼得死去活來。心底記掛着自己儀容不整,不便見客,硬是強撐着在紙上告訴徒弟:
【近日我身子不適,你還是專心準備殿試為宜,過後再見。】
柳庭璋輕輕摸着剛取回的寶藍色衣袍,沉吟着應是。然後就在驛館見到了專程趕來的信二哥。
顧信被妹妹指使着跑腿,將一些書墨、吃食拿來送給柳庭璋。
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友人,顧信嘆氣道:“你們兩個,真是冤家。前陣子在封州,聽你念叨郡主夫子長、郡主夫子短。這陣子回了京,又聽我親妹算着會試、殿試,幾句話不離你。”
柳庭璋明顯精神一振喜上眉梢,不待他發問,顧信繼續道:“現下她身子難受,還要讓我來送東送西的。你不拿個三甲,都對不起你這夫子一片苦心,知道不知道?”
“夫子身子如何不適?我十分惦念。”柳庭璋感覺顧信或多或少猜出了自己心意,說話也跟着直接起來。
顧信作為成過親的人,又住在王府中,這便知道了顧採薇是因葵水而卧床,想想事關未婚姑娘私隱不能直述。
而且妹妹有過幼年腸胃虛弱的經歷,便含糊着說:“大概就是腸胃不適吧,不算大毛病。”
柳庭璋眉頭皺得更緊:“郡主夫子年歲不大,彷彿經常脾胃不調,真是令人憂心。”
說罷,他將事先準備的一些玩意兒拿給顧信,托他轉送給顧採薇,逗佳人展頤一笑。
顧信認命收下。兩人一同用了午膳,重敘舊友情誼,柳庭璋幾次想問問柳老及其長子家情況,總覺得突兀,到底沒問。
顧信最後真誠祝福面前的友人金榜題名,柳庭璋則祝願他們兄妹為直郡王報仇之事順利,兩人興盡而散。
五十名進入殿試的名錄按期發放,京城最多,佔了七人,其次便是雲州舉人,有五人之多,其他州府大多三人兩人。
雲州驛館自然歡騰,奔走相告,新皇福澤深遠,不忘曾經為雲王時候的藩地學子。
這些人天然存着對皇上的效忠之意,又有同鄉之情,後來為官彼此扶持,柳庭璋還是一如既往的主心骨。
回顧往事時,他正是藉助這些人以及自己為私塾夫子時候培養的學生,推行皇上與他有志一同的新政,終成一代名相。
且回到殿試當日,新皇顧珩看着魚貫而入的五十名准進士,與會試公推成績第一的柳庭璋目光相接,上下相顧一笑。
皇上問話,時刻不離治理天下,他在以此篩選同道之臣。不出所料,柳庭璋作答最合他心意。
待殿試結束后,考生們再謝聖恩散去。顧珩與在場旁聽的禮部、吏部、國子監等官員共議,為這些考生排出名次,君臣在狀元人選上不謀而合,正是雲州柳庭璋。
次日午時張貼出新科進士金榜,柳庭璋看到自己高中頭名。
在眾人紛紛恭喜他蟾宮折桂時,心下有着果然如此的感覺,豪情萬丈。
再次日一大早,禮部官員帶着正紅衣帽到了雲州驛館,大聲恭賀狀元郎,請柳庭璋入宮聆聽聖訓,之後騎馬遊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