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4章 第4章

雖然進了八月,京城依然在秋老虎的籠罩下,烈日像是不知疲倦一般炙烤着大地,顧採薇更是懶得出門,時時窩在房中,靠着冰山續命。

這日是八月十七,准大嫂張氏的生辰,哥哥們都去慶賀。父王和母妃去京外避暑了。

顧採薇前幾日貪涼吃西瓜,吃壞了肚子,還沒好全,只得留在王府里。

誠王六月中旬離京前,為了讓女兒高興,舍下老臉,請了國子監祭酒柳奉柳大人,每半月到王府來一次,教顧採薇進一步細緻研讀儒家經典。

為了顯得沒有那麼厚此薄彼,也給小兒子顧采薊請了教習武術的師傅,得到幼子么女的歡呼擁抱,誠王暗自美在心中。

正午,顧採薇吃了些清粥小菜,以休養腸胃。之後她習慣性地走進書房,開始整理兩日前柳祭酒講過的內容。

她原本靠自己苦讀,憑着天生聰慧去理解領悟儒家知識,卻總有許多凝滯之處不解,覺得自己欠些火候。

聽過柳祭酒梳理出的,聖人言語和後人釋義的脈絡,顧採薇常有融會貫通、恍然大悟之感。雖然接觸次數還不算多,但她已是真心佩服這位先生。

柳祭酒確實是飽讀經義之人,官居四品,一心辦學,因材施教,學問人品備受朝野稱讚。這些年國子監培養出了不少進士,都認他為座師。

柳老今年五十多歲,有兩子一女。女兒就是二皇子的生母柳妃,長子如今在朝為五品實事官,次子好像與家族不合,當了幾年官後來出家為僧了。

顧採薇心下感慨,柳老這樣的人,正是現代的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學為人師,行為世范”,用自己的一生耕耘換取桃李滿天下。

可惜如今世道,自己作為宗室,受到的限制很多,而且還是個女子,更是難有作為,學了滿肚子學識,只能自娛自樂。

不知不覺,顧採薇頓住了筆,好像在等待什麼。

果然,不一會兒,面前紙張顯現出《幼學瓊林》裏的字句:

【列缺乃電之神,望舒是月之……】

又到對面的蒙童柳庭璋習字之時了。

顧採薇好笑地想,這個孩子是不是被緊跟着的“御”字難住了,便提筆寫了這個字。

對面仿寫了一遍。

【御。多謝……】

跟着還畫了個筆觸簡單的抱拳小人。

顧採薇忽然有所觸動,自己想要教書育人,眼前不是正好有個現成的么?

說不定他們倆能夠隔空通過紙筆即時可觸,就是上天給她安排的學生。就教這個柳庭璋,又有何不可?

她決定投石問路:

【柳庭璋,你有夫子么?】

?

數月過去,柳庭璋已經很習慣寫字時,對面有個不知名的高人能看到,時不時給他提點一二了。

柳庭璋小小年紀就要操心家中生計,他原本給自己設想的人生,是先在鋪子裏學迎來送往,待出師了就當夥計,將來進一步學了本事去當掌柜,靠個好東家,養活娘親和自己。

今年秦秀才搬進來,他看着繼父有時候曬在太陽下的封皮破舊線裝書,才發覺自己對於讀書習字有着骨子裏的渴望。

他覺得那些書組成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奇妙世界,就如同秦秀才有時候念叨的那樣“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從小沒有父親的柳庭璋,不知不覺中將秦秀才視為值得模仿的長輩,日漸萌生考科舉的想法。

他飽嘗市井炎涼,對人對事的理解,比同齡人深刻許多,知道士農工商的含義,在“商”的鋪子中打滾三年,對“士”這個階層有着近乎崇拜的嚮往。

柳庭璋希望能如同繼父一樣當個秀才,出口成章,而且官府給發放米糧,能夠餬口。

他自然知道寒窗苦讀也未必能實現這個夢想。畢竟秦秀才在三十歲上才考中,四書五經很難背誦,秦秀才都不敢說自己對這些書籍理解得有多麼透徹,只是死啃了下來。

但柳庭璋只覺得胸中像是有一團火,燒灼感讓他求知若渴,書中點滴字句都像是救命甘露一樣。

他用上了自己一切的空隙時間,早晨飯前、午間閑暇、夜間睡前都抓緊機會看書、練字。

後來娘親擔心他壞了眼睛,不許晚上用燈,他便只有早午的時間了。

秦秀才對他傾囊相授,逐字逐句地教。他感受到這份好,終於在娘親期盼的目光中,改口叫了“爹”。

但他總覺得不夠,想要學會更多本事、知道更多道理。

因緣際會,柳庭璋不論在沙盤裏、在地上牆上,還是在娘親買的粗麻紙上寫字,都能被另一個人看到。那人還會指點他,給他接續後文,改正錯字。

不知道為什麼上天獨獨給了這份奇遇,柳庭璋一直心存感激。

對面的人應該出身很好,一筆字寫得極為飄逸,對於啟蒙書很熟悉。有一次還畫出俏皮生動的人臉,看着是個笑模樣。

今日八月十七,剛過了中秋,按說正該是雜貨店生意興隆之時,不過秋雨霏霏,連綿不斷,看樣子會下一整天。

街上沒有行人,鋪子裏自然更沒有客人,老闆乾脆決定提早關閉半日鋪子,放他們這些夥計、學徒各自回家。

柳庭璋披着蓑衣一路急奔,到了家中,衣衫鞋襪依然都濕得透透的,抓起衣角一擰便是一小股水流。

孟氏沒想到他此時回來,一時來不及準備飯菜,只好將前日鄰里互送的月餅拿給他果腹。

柳庭璋換上乾淨衣衫,一襲發白髮舊的靛藍色布袍,將少年頎長的身軀包裹住,寬肩長腿,初顯輪廓。

他向爹娘問了好,草草吃過午飯,便鑽進自己房間,拿出沙盤和木枝來練字。

柳庭璋一邊默念《幼學瓊林》的句子,一邊勾畫。到了“御”字,對這字沒什麼把握,他停了手。

他知道,不用翻書,對面那人若是正在看,會給他補上的。

果然出現了日漸熟悉的漂亮字體,正是個“御”字。

今日一整個下午都是自己的時光,柳庭璋心情輕鬆,認真照貓畫虎,寫下這個“御”字。

他猶覺不足,抓抓腦袋,畫了個抱拳小人表示謝意。

一般情形下,到這一步,對面就不會再有什麼動作了,柳庭璋準備默寫下一句。

卻看到對面問他有沒有夫子?

柳庭璋聽到過縣城裏的私塾,蒙童們管教書的秀才叫做夫子。秦秀才也教他認字讀書,算是他的夫子么?

柳庭璋對於對面之人心存敬意,不願隨意敷衍,他沿着屋檐走進正房,找到秦秀才。

秦秀才正半躺半坐在搖椅上,微眯着眼睛,聽窗外雨聲滴答,一副優哉游哉的樣子。

柳庭璋站在門邊,猶豫一番,還是試探着打擾:“爹,我想向您請教一事。”低沉的少年聲音幾乎被驟然加急的雨聲蓋過去。

秦秀才聞言睜眼,招手叫繼子來跟前坐下,笑問何事。

柳庭璋咬唇,然後不安地出言:“爹,您算是我的夫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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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主竟是狀元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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