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誠王府佔地廣袤,顧採薇稍稍思索了一下帶柳庭璋到何處游賞。
自己院落必然不行,四哥的院落緊鄰着,顧採薇莫名不想讓今日在府的四哥看到柳庭璋,覺得十分害羞。哥哥嫂嫂的院落也不適宜,還是花園子裏好一些。
她帶着徒弟信步走到了那片桂樹林。正值金桂盛放時節,濃烈香氣遠遠地就包裹住了一行來人。
柳庭璋早就聽說這片林子,如今親眼目睹,更覺震撼,頓時覺得自己去年收拾整理的干桂花香包實在拿不出手。
顧採薇在前,垂首碎步走着,知道柳庭璋如影隨形跟在自己身後,心裏不斷想着,自己今日着意打扮過,不知徒弟看出來了么?會不會取笑自己?或者根本沒看出來,沒對自己用這份心思?
一路行去,林中深處蔭蔽,柳庭璋剛想說此地太過寒涼對郡主夫子身子不利,就見眼前豁然開朗,假山石琳琅,設有石桌圓凳,好一處賞景談心的幽靜所在。
當年,顧採薇就曾在此處聽聞三哥和四哥議論大皇子明裡暗裏的逼迫。如今,她想與徒弟說幾句私話,便又來到了這裏。
識書等丫鬟們識趣地將軟墊鋪在石制圓凳上,擺上熱騰騰的桂花甜糕、香茶等物,然後在顧採薇示意下退入林中,留給主客一方悠然。
顧採薇拈起茶盞輕抿一口,然後款款開言:“我還沒有當面恭賀你呢,狀元郎。”
柳庭璋見丫鬟們退去,終於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佳人,視線如有實質,總覺得看不夠。
聞言低笑接話道:“學生曾經向夫子許諾過,要拿到前三甲,以酬謝夫子恩德,幸不辱命。”
顧採薇不知道自己臉上飛紅了沒有,覺得徒弟像是能直直看到自己心裏去,怪不自在的,然而她又不想喝止。
顧採薇低頭假做整理袖口,好讓自己手裏有點事做,也能微微避開四目相接,嬌嗔道:“老是將什麼恩德掛在嘴邊,你不累啊?接下來幾日,你有何安排?”
柳庭璋笑意加深,回道:“多謝郡主關懷。雲州學官已經離京,將把我們考中的消息帶回給各家。我們雲州幾人約定等明日官衙下值后,一同去拜會禮部程尚書。
除此之外,學生再無他事,就等皇上授官了,聽說四五日內就會定下。定了官職我再回息縣見雙親。”
“四五日啊。”顧採薇咀嚼着,先後想起兩件事,逐一說道:“你已經知道柳老是你祖父了,還有你家大伯也在京城,你沒想着去拜會他們兩家么?另外,為師還要再祝賀你一次,只怕你近日還能收穫一樁極好的婚事呢。”
柳庭璋暫且不語,摸摸茶壺感覺尚且燙手,顧不上驚嘆宗親家用度這麼神奇保溫,倒是取過新杯,為顧採薇再斟出一杯熱茶來,替換掉夫子手邊放置半涼的那盞。
然後他呢喃着說:“夫子,天色寒涼,秋氣傷人,還是喝熱水為好。”
看到顧採薇瞥他一眼后,到底端起熱茶潤了潤唇,柳庭璋放下心來,抬手直指自己的衣袍說:“婚事何謂?夫子是看到我這身寶藍,動了心思么?”
柳庭璋說完只覺心房跳得越發鼓噪。而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說出這麼輕佻大膽的言語。但是話已出口,他屏息等着顧採薇的回答,眼睛一眨不眨。
顧採薇“呀”的一聲站起身來,輕斥道:“滿口胡言什麼?”
她背轉過身,待邁步不邁步的,看到遠處的丫鬟們有走來聽吩咐的意思,連忙揮揮手示意她們待在原處,自己卻一時不知如何下台為好。
然後,顧採薇就感覺到袖口被人扯了扯,緊接着垂在身旁的手心被人輕點着碰觸了下,屬於他人的溫度像是燙了自己一下,顧採薇猛的收回手來。
“夫子,請恕學生冒犯。”柳庭璋已經幾步站在了她身後,高大的身軀連同影子籠罩着她,像是保衛也像是守候。
見顧採薇縮回手去,柳庭璋也覺自己唐突,儘力放軟聲音,然而嗓音中的顫意還是能被顧採薇捕捉到。
徒弟心裏也是忐忑的吧,顧採薇一下子感同身受,心軟不少,撅着嘴迴轉過來,昂起下巴點點圓凳,努力撐着氣勢說道:“罷了,坐下說。”
她帶頭坐回去,柳庭璋捨棄了她對面鋪着錦墊的石凳,轉而坐在緊鄰她的那方冷硬圓墩上,乞求着說:“夫子不要生氣。”
顧採薇看着高大的徒弟側歪低頭看着自己、小心翼翼勸哄自己的樣子,終於露出小小笑意,補一句道:“我哪裏看得過你這樣子,把坐墊移過來呀。我說你婚事,是指,五公主想讓你尚主,都跟皇上開口要求你做駙馬呢。”
柳庭璋果斷搖搖頭說:“學生心有所屬,不敢高攀公主。”
顧採薇有着一絲預感了,聲音跟着發顫起來,低低問道:“你告訴夫子,心裏有誰了?我看看能不能幫你牽線,讓你如願?”
“這個姑娘,陪我近十年,從我十歲至今,一路教我助我,恩同再造。”
柳庭璋看着顧採薇的眼睛,隨着她閃躲的眼神加重聲音,吸引顧採薇的注意。
“莫非是你鄰里?”顧採薇咬唇輕問,好像怕打破什麼一般,心內翻騰不休,她蜷緊在裙邊的手指上可見一端。
柳庭璋搖搖頭,用嘆息般的語調接下去道:“夫子猜錯了。這個姑娘,我見過的次數並不多。孟州初見,我以為她是恩師的孫女,只覺小小女童假扮男裝,難掩富貴靈動,十分可愛,然而既不知她姓名更不明其來歷。”
顧採薇隨着徒弟的話語,想起自己十歲那年,陪母妃、二哥去准二嫂家的事情,柳庭璋其時也就十三歲,初出茅廬,生澀得很,也是一副強裝大人的姿態,就是一包裹的零碎贈師禮讓她印象深刻。
顧採薇跟着吐槽:“某個傻子請人吃零嘴,店中梅子酸得要死。”
但是唇邊笑意已經越擴越大,她含着羞意低下頭去,卻看到柳庭璋遞來一方小小的木製薄片。
顧採薇猶豫一下接過來,不小心與柳庭璋指尖相觸,心下又是一跳。
她看到上面是被重新描繪過的“採薇採薇,薇亦作止”的字樣,自然想起自己當時的心情,伸出柔嫩指尖沿着字跡筆畫劃過,說道:“難為你當年打磨製作了八枚書籤子。這一枚是我回贈於你的,你怎麼還隨身帶着呢?”
柳庭璋想起後來情境,含笑言道:“初時學生不明其意。直到信二哥來訪,知曉夫子閨名正是採薇,便明白了回贈深意。從那時起,這枚簽子對學生而言更有一層深意,自然帶在身旁。
方才徒弟說罷了與心愛姑娘的初見,接下來就是第二次見面,在京外山莊短短几日的相處。不知夫子可還記得?”
聽柳庭璋越說越直白,顧採薇輕輕點頭,覺得呼吸都灼熱了幾分。
然而難忍好奇,她含羞問道:“那時候,姑娘不過十四歲,尚未及笄,難道你就動了歪心思?”
此時雲開,太陽光從樹影中照射下來,恰好為顧採薇柔嫩臉龐鍍上一層金邊,更顯得人比花姣。
柳庭璋險些看痴,被顧採薇問話拉回心神,連忙自白:“學生豈敢!那時候對姑娘,最大的是敬意,完全沒有褻瀆之念。知道姑娘喜歡寶藍色也只是記在心間,想着以後有機會為姑娘採買些合意的玩意兒,報答恩德於萬一。”
顧採薇終於抬眼看了柳庭璋,明亮光線被他身影擋住了些,也能一眼看見他耳根早已通紅,額頭沁出細汗,便知道不僅自己一人在羞窘,突然來了底氣,直視着問道:“那你是什麼時候動心動念的?”
柳庭璋跟着大膽起來,試探着握住顧採薇裙邊右手,不敢使一分力道。
見郡主輕輕掙了掙,他連忙放開,卻看到顧採薇將他握過的那隻手用來托腮,姿態閑適地看向自己,等着下文。
柳庭璋心神搖曳,閉上雙眼,咬牙一鼓作氣說道:“是在今年,姑娘與我紙上往來,抱怨自己婚事之時。我想來想去覺得天下無人匹配我家夫子,轉念發現,自己想要長伴佳人身側。這是萬死之念,實在對不住天地君親師的倫常。更是對夫子有愧,我心思太過污穢了。”
他不敢停頓,不敢睜眼,怕看到顧採薇失望的目光。雖然覺得自己腦側青筋抽動,還是忍耐着剖白內心:“然而我懷此遐思至今,漸生妄念,也許能得佳人垂憐?昨日打馬遊街,人們都說是對士子苦讀的風光酬償,我特意違背舊例,穿上姑娘最愛的濃麗顏色,將我心展露於萬人前。不知道,姑娘對我的情意,作何回應?”
柳庭璋再次屏息以待。
顧採薇終於清清楚楚聽到了徒弟的表白。確實如此,他將這份心展露人前了,二哥不就猜到了么?
自己喜歡寶藍色又不是秘密,過後有心人也能打聽甚至聯繫起來。
感覺像是蝴蝶在身子裏翩翩起舞,又麻又癢,但是不同於之前的患得患失,又有一些些塵埃落定的篤定,總之顧採薇心中滋味複雜極了。
她甚至想站起來跑走,定睛看看徒弟,還是閉着眼等待宣判的樣子,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的胸口昭示着他更為緊張的心情這時候自己反而放鬆了,沉澱多時的心事一下子有了出口。
無非就是被人告白,接受或者不接受兩種選擇罷了。顧採薇告訴自己。
自己的心意在這一刻無比鮮明起來。對柳庭璋來說,這姑娘伴了九年多,念茲在茲,對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真要嫁人,不得不嫁的話,柳庭璋難道不是自己心中時不時浮現出的那抹幽幽的影子么?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