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萬里江山海波起
終於把韓木志放上馬車,待馬車漸漸遠離府上后。景恆也回府了。
韓木志的馬車剛剛離開景府,他就已經醒了,臉雖然還是紅撲撲的,但是眼神格外明亮,這是世界上能讓他醉倒的酒可不多,哪怕是這北疆的邊城烈酒。
以前景行止從北疆回京述職的時候經常聖上罵,因為景行止喜歡喝酒,還喜歡拉着部下一起喝,不把手下人喝倒了不算完。
有天晚宴的時候,韓木志拉着景行止一起喝酒,喝得景行止非要拉着老頭拜把子,那頓酒喝完,景行止醉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之後跑到皇城請罪,跪了足足兩個時辰,聖上才叫他進去。
從這次之後,景行止再也沒有這般喝過酒。成親后被夫人管着,更加不敢喝酒了。想到景夫人,老頭也是嘿嘿一樂。
趕馬車的車夫道:“老爺,這個景三郎還真是有趣。”
老頭嗯了一聲:“他說的話都記下來,一字不差的地讓聖上知道。”
他愜意地舒了一口氣,“這個小子在青雲閣的排名要靠前一點了。”
車夫有些為難。“老爺,您還是自己進宮說比較好,聖上傳您進宮。”
韓木志的馬車在宮門口停了下來,守門的衛兵見到他連忙行禮。整個京師只有三個人進宮不用通報,一個是禁軍大將軍司徒轅破,一個是丞相李聞,還有一個就是這位老人。
老頭微笑着點點頭,步伐輕快地進了皇宮,問清聖上在哪后,直奔臨華齋。
臨華齋的窗戶沒關,也許是裏面的爐火太旺了,本來就是一間書房的臨華齋裏面的溫度有些高,景色已經蕭條,沒有了綠葉的遮擋,這條林蔭小道都變得寬闊起來。
皇帝聽到腳步聲往窗外看了看,老頭走路搖搖晃晃的樣子讓他忍不住笑起來。
年輕人已經鋒芒畢露,老頭子還在老驥伏櫪,這是皇帝喜歡的樣子,喜歡的大乾。
看見聖上坐在窗口,老頭笑着行禮:“聖上納涼呢?”
這個最老不正經的,還有那徒弟也是老不正經。所以皇帝知道他肯定是喝多了,這打招呼的方式挺正經的,可說起來就讓人覺得調侃。
現在是凜冬,納涼?
進門之後,老頭抖了抖寒氣,也不客氣,坐在火爐邊,舒了一口氣。
“呼。”
伸了個懶腰,看着桌上的信件。
“聖上在寫信?”
皇帝起身活動了一下,“裴仁武是個護短的,這個畢竟也是他自己人。朕還沒想到怎麼封賞他。”
國公,大柱國,大將軍,位極人臣。
皇帝說這句話的時候,老頭的笑意漸漸消失,聖上煩惱的不是位極人臣,而是不知道該怎麼封賞了。
臣下連讓聖上安心,這不是失職失德?
“不說老的了,說說年輕人。”
皇帝的目光從外面那顆快要掉光葉子的老樹上挪回來,看了老頭一眼。
“那個年輕人怎麼樣?”
“出乎意料的好。”
“比司徒家的還要好?”
“略勝一籌”
“哦?老頭沒私心吧。”
皇帝眼前一亮,“能讓你說出這句話,這個小傢伙還是真有幾分本身。”
“文成解元,武能疾馳千里遠赴邊城,心思細膩。這小子不死必會出頭。”
“這小子,可以。”
劉承唐打開地圖,看向南疆的南越道處,說道。
“求立國頻繁挑釁,我大乾的水師居然一直不能出海作戰。大乾的陸戰無敵,但是水上還是薄弱。”
劉承唐又指了一下東疆,東疆距離北邊的北武人也是近在咫尺,不過中間夾了渤海國,所以北武人並沒有橫跨渤海從東疆進攻過來。
“渤海國周圍也有大海,如果我大乾的水師可以佔據渤海國的大海,然後跟陸軍配合,把渤海啃下,那我們對北武,就有了多了一份勝算在。”
劉承唐喜歡跟韓木志討論這些,老頭還是尚書令的時候,皇帝還不是皇帝,所以對於整個大乾來說他比皇帝了解的更多。
畢竟這是老頭侍奉的第三代皇帝,他接觸到頂層的時候,皇帝還很年輕。
哪怕當時是皇子,接觸到的也沒有老頭接觸的高,因為老皇帝不許。
如果不是先帝突然駕崩,當今聖上依然接觸不到這個層面,所以對老頭格外的重視,遠比同樣是三朝元老的大柱國李聞高的多。
因為老頭比他聰明,不問皇家的事,也不貪戀權力。
“聖上要讓誰去?”
“就讓景恆去,他是守信的兒子,最主要的是他可以奔襲萬里替朕殺人,沒提過他要什麼,他不提,朕得給!”
老頭把嘴邊的話咽下去,聖上一念動,便是格局變。
“還是太年輕了。”
韓木志再三斟酌,覺得還是要勸一下。
“陛下要想讓他去水師,給什麼職位,景恆要考會試,如果高中,可封從六品的文職,景大將軍不讓這個兒子走北疆的路子,就是不想全家都紮根北疆。”
他看了看皇帝的眼色。
“景家世代鎮守北疆,從來都是不參與朝堂的事務,大將軍讓這個三子走科舉,也是不想再往軍中加入更多景家的影響力,他不想聖上擔憂。”
皇帝在老頭對面坐下來,夾了兩塊木炭放進爐子裏面。
“朕知道先生你的意思,可是朕可不想看見一個這麼優秀的少年整日窩在京師,朕覺得,這大乾的天下,才是這些少年飛揚的舞台。”
“朕的胸襟沒有這麼狹隘,守信的意思朕明白,不過朕要作出幾個榜樣來給大乾的年輕人看,北疆已經有了武伯卿,多了一個司徒驚雲,如果水師再能出現一個,這些人會覺得大乾是有出路有奔頭的。”
韓木志突然懂了。
“北疆之地是最為嚴寒難耐的,除了北疆的武庫,其他武庫的新兵根本就不願意去,因為北武人太狠北疆太苦。所以北疆這幾年湧現出來的年輕人總是顯得更耀眼一點。”
“比如武伯卿,司徒驚雲,再加上北疆歷練歸來,在御史台裏面的陸城,如果景恆能文武雙全,那更多的年輕人就會覺得去北疆雖然兇險,可更容易出頭。”
皇帝點點頭:“哪個年輕人會覺得自己比別人差,他們只是覺得自己比其他人少了一份機遇,朕,會給他們機遇。”
韓木志覺得皇帝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懂得人心,皇帝知道年輕人的想法,也懂老年和中年人的想法,所以才能統領四方,才使得大乾越來越強大。
皇帝繼續說道:“北疆是最缺人的,然後是水師。如果北疆出身的景恆,去了水師,豈不是妙哉?”
皇帝笑了笑,有些狡猾在眼中一閃而過。
“朕也想告訴下面的人,大乾的萬萬里江山,是朕的萬萬里。在這萬里江山裏面,誰站,誰跪下,是朕說了算。”
韓木志終於知道,聖上要的是什麼。
是震懾,是警告。警告例如李聞,裴仁武這些一樣想法的功臣。
你們的手想往哪伸,想培養誰,皇帝說了算。朕讓誰站起來,誰就能站起來。
“老臣明白了。”
韓木志笑起來,聖上深謀遠慮,其實很多時候他並不能跟上聖上的想法,李聞也一樣,總是要思考一會或者提點一下才能反應的過來。所以韓木志從始至終都明白一件事。
聖上身邊沒有自己和李聞也一樣能把事情做得很好。
聖上重用他和李聞這樣的老臣都是為了安撫人心,然後慢慢動手改變格局,等到發現不對的時候,聖上已經從兵部收回了兵權,把五庫的人換了一遍。
聖上給他的青雲閣,可不是只有那些軍中的青年才俊,文官六部之中那些優秀的世家或者寒門子弟,聖上都知道着。
最可怕的是,最大的暗道飛雲會也是聖上的耳目。飛雲會對於這些青雲閣的年輕人能把他們的家底查的一清二楚,可能比這些年輕人還了解他們的過去。
“朕還聽說一件事。”
皇帝伸了一個懶腰。
“年輕人總是爭強好勝,之前四疆述職的時候,我跟景行止和司徒轅破聊過,景恆和司徒驚雲兩個人從小就定下一個約定,他兩有一個四品之約。”
“四品之約?”
“他們要比一比,誰可以先到四品”
韓木志哈哈大笑:“這兩個人,一個敢深入北武繪製地圖,一個在千里之外戲耍當朝大員。都是這一代年輕人裏面心思縝密,有勇有謀的年輕人,可這兩個傢伙真的以為正四品這麼簡單?幼稚啊。”
皇帝得意地笑道:“他們比試也是朕說了算,不簡單,朕就變得簡單。”
“聖上要插手就是作弊咯。”
皇帝回頭看着大乾的疆域圖。
“不過直接給他們封官還是不妥,因為沒有輸贏。況且司徒驚雲已經立下如此大功,而水師,就是給景恆的機會。朕也很期待他們的比試結果。”
“有實力卻還稍顯幼稚,朕喜歡這樣的年輕人。而且明年的大比,朕會延期兩年,等這些年輕人成長一些。”
韓木志已經徹底無話可說,自己能想到的,聖上已經全部想到。自己能看到的未來,是站在兩位大乾皇帝的肩膀上才能看到,李聞也一樣。
但是當今聖上不一樣,他能看到更遠處,就是李聞讓他踩着肩膀也看不到。
那些什麼道士和尚,佛祖預知未來,能看人未來十年,二十年的。都是騙人的東西。
就算真的能看到又如何,看一人能比得了聖上看整個天下嗎?而且不止是十年後的天下,甚至是更久。
上一屆的大比,第一名李斬的成績連上上一屆前十的末位都不如,聖上當時極為失望,看來聖上不只是想要前十新人,而是想決出前十的武將。
皇帝拍拍手。
“正事說完了,聽說先生得了兩壇邊城烈酒?”
老頭連忙站起來,滿臉悲壯。
“那是景恆送的酒,一毛不值啊。”
“朕會這麼小氣的,讓先生回去拿酒來嘗嘗嗎?小看朕了。”
老頭鬆了口氣,“多謝聖上。”
“朕已經叫人去拿了,剛好就是先生把酒放回府的時候,先生年紀大了腿腳畢竟慢些。”
老頭想哭,看着想哭的老頭,皇帝笑的開心。
酒跟宮裏面進貢的御酒肯定比不上,不好好酒,而且確實不值錢,可是聖上就想嘗嘗這北疆邊城的辛辣冷厲。
只喝了一口的皇帝,臉上就有些變色,這酒實在是太烈了,割的嗓子都有些疼。
“邊城烈酒?”
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再烈的邊城烈酒,也比不上朕的北疆邊軍那些錚錚鐵骨的壯烈高歌,但是也只有這般辛辣才能配得上他們那一身鐵骨!”
“朕,愛這苦寒北疆,更愛這些守衛北疆的戰士,朕敬他們!”
說完,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