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官兵還是土匪
飄飄洒洒的秋雨紛紛而下,淅淅瀝瀝的雨點,肆意地敲打在枯黃的樹葉上,激起點點的冰涼水珠,碎在這個一片枯黃的世界中。
滿目望去,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枯黃這一種顏色,地表覆蓋著的草地,早已不見了一絲綠色。而道旁的一排排高大筆直的樹木,也只剩下了幾片枯萎捲曲的黃葉,依然不甘心地附着在枝幹上,在瑟瑟的秋風中,做着最後的掙扎。
雨絲漸漸減小,漸漸的,這一場飄飄洒洒的秋雨,就這麼慢慢地停了下來。枯枝敗葉上濕漉漉的,但是整個世界上依然只有那一抹永恆的枯黃,沒有任何的改變。只有地表上那泥濘不堪的道路,才會提醒着行路的人們,剛才有一場秋雨落下。
這樣一幅荒涼的秋景,總是會讓人心裏產生一些莫名而生卻又無可排遣的憂傷。若是這時候有哪一位大才子詩興大發,說不定又會有一首傳世詩詞流傳後世了。
只是在這時候的路上,並沒有什麼文人騷客在此,能看見的,只有在泥濘中,艱難行進的一隊行人。
這是一支長長的車隊,粗略看去,大概有二三百人。在前排和後排都是大量的騎兵,座下的都是清一色的棗紅馬,看上去神駿非凡。只是在泥濘中行走了多時,斑斑點點的泥水濺上了馬腿和馬尾,看上去有些狼狽。
而在車隊的中間,則有着三輛馬車,在前後兩面騎兵的拱衛之下,緩緩地在泥濘中轆轆而行。
秋雨已經停了,天空漸漸放晴。久違了的太陽鑽出了雲層,將金黃色的陽光灑滿了大地,映得地面上的積水也是閃閃發亮。
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晴朗秋日。
只是這個時候,從在最後面的一輛馬車中,還是傳出了一個有些抱怨的聲音。
“這些人到底想要幹什麼呀!下着雨還是要趕路,地上這麼難走,搖搖晃晃的,我都要受不了了!”這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很年輕,很動聽。
然後是一個懶洋洋的男子的聲音:“你還坐在馬車上,這就不錯了,外面的他們一直被淋着,比你苦多了!他們什麼都沒說呢,大姐你能不能知足一點?”
“我又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那些人到底為什麼這麼著急啊,在姑臧的時候拖拖拉拉的,到了路上就像催命一樣連歇都不帶的,真是讓他們氣死了!”馬車旁邊的車簾一卷,露出了蘇若蘭一張嬌嗔的俏臉。
“這個……就只能問他們自己了。”張曜靈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書卷,眼神也飄到了外面的雨過天晴中。
感受着從窗口透過來的清涼氣息,張曜靈深吸了一口氣,掀起了另一邊的車簾,看着外面的世界,享受着這片刻的安寧。
蘇若蘭卻沒有打算讓張曜靈這麼安閑下去,她“呼”的一聲放下車簾,然後就推了推張曜靈,嬌嗔道:“你別不說話啊!這一路上,你跟個悶葫蘆一樣,都把我憋壞了!”
身不由己地被蘇若蘭一陣搖晃,張曜靈只能無奈地放下了車簾,一手撫額,滿是無奈地回頭看着撅嘴嬌嗔的蘇若蘭。
在張曜靈和蘇若蘭的那一場爭辯中,最終還是張曜靈敗下陣來,蘇若蘭大獲全勝。之後張曜靈就只能在自己南行的名單中加上了蘇若蘭的名字,雖然這不算什麼,但是在得知此事之後,王朗甚至郗超,都是露出了一種很古怪甚至是有些……猥瑣的眼神。
張曜靈明白他們的意思,大概都把蘇若蘭當成了自己的美妾侍女之流,將自己看成了一個標準的風流少年。對這種事情,解釋根本沒有人會信,只會越描越黑,張曜靈也懶得去管其他人怎麼想,最後在蘇若蘭的邀請之下,甚至和蘇若蘭上了同一輛馬車。
當然,這種同行雖然在旁人的眼中顯得曖昧無比,但是張曜靈卻可以發誓,這種同行甚至同住,絕對是純素的,一點越禮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沒有春色無邊的曖昧,張曜靈所感受到的,只有一種難以忍受的磨難。
和一個每天嘰嘰喳喳在你的耳邊說個不停的女人呆在一起,即使她再漂亮,那種感覺,絕對只能是一種折磨,而不是享受。
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在張曜靈的印象中,蘇若蘭本來不是這樣一個多話的女人。但是自從這一次開始,他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一直在和自己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一個多月下來,自己的耳朵幾乎就要被搞瘋了。
“大姐,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張曜靈臉上滿是無奈,無力地看着興緻勃勃的蘇若蘭。
“我怎麼了?我以前什麼樣啊?”蘇若拉的嘴撅得高高的,不滿地反問道。
“我……”張曜靈話說了個頭就收回去了,這樣的問題他不知道已經和對方說過多少次了,但是最後的結局,一般都是自己在對方強大的語言攻勢之下大敗而歸,從無例外。
看到張曜靈再次無言了,蘇若蘭正要得意洋洋地繼續嘰嘰喳喳,卻在這個時候,一直滿臉無奈的張曜靈,卻忽然變了臉色。
“怎麼……”蘇若蘭看着張曜靈驟然間出現的冷酷神色,她的心中怯怯不安,正要小聲問一問到底是出什麼事了,卻在這個時候,一直坐着的張曜靈,忽然動了。
他緩緩起身,整個身子微微拱起,一手示意蘇若蘭坐在原地不要亂動,自己掀開前面的門帘,走了出去。
蘇若蘭聽話得留在了馬車上沒有再吵鬧,只是她還是忍不住心中的莫名擔心,湊到了馬車窗前,掀開窗帘向外面看去。
外面的車隊已經停了下來,張曜靈從馬車上輕巧地躍下,地面上的泥濘他毫不在意,向著前面就走了過去。
他一直走到了車隊最前面的那名騎兵那裏,先是向前面看了看,然後問道:“前面是什麼人過來了?”
前面看不到任何的人影,但是那名士兵聽到了張曜靈的問話,卻有些緊張,回答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不……不知道……”
張曜靈皺了皺眉,時候郗超也下車來了,他走到張曜靈的身後,有些不解地問道:“張公子出什麼狀況了?怎麼突然停下了?”
“前面有騎兵過來了,來意不明,我們要做好準備!”張曜靈再次向前面看了看,前方依然只有空曠的地平線,但是他的表情,卻沒有任何的輕鬆。
“騎兵?在哪裏?”郗超有些訝然,他踮起腳尖向前面費力看去,但是看了一圈,也沒有發現張曜靈說的騎兵,甚至連一個人影都沒有看到。
“現在還沒有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中,但是馬蹄敲擊地面的聲音是不會錯的。”說著看到郗超還是一臉的迷茫,張曜靈若有所悟地補充道,“這是多年行軍養成的經驗,嘉賓先生是文臣,對這些可能不太了解。”
聽了張曜靈的解釋,郗超洒然一笑,看了看張曜靈臉上的嚴肅表情,他也覺出了事情的不同尋常:“張公子,來的人很多嗎?”
“現在還看不出來,但是聽聲音,至少也有兩百人左右。”張曜靈面無表情地說道,他的目光,依然緊緊地望着前方。
郗超這時候也沒有再問什麼,因為前面的地平線處,已經出了一條很明顯的黑線。
黑線漸漸變粗,馬蹄聲也越來越清晰了,那種隆隆的震顫從地表清晰地傳到了在場的眾人的感知中,漸漸出現在眼前的一對騎兵,讓在場的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緊緊地綳了起來。
“這……這是怎麼了?”這時候王朗顫抖的聲音出現在了眾人的身後,語音輕顫,顯示出了內心的極度恐懼。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就在這個說話的功夫,那一對騎兵,已經出現在了眾人前面五十米左右的位置,就停了下來。
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隊衣甲鮮明的騎兵,軍容嚴整,和郗超王朗帶來的這些士兵比起來,也不遑多讓。他們手中的長槍閃閃發亮,讓在場眾人的心中更是沉了下去。
“他們……他們……”一名士兵雙股戰戰,結結巴巴地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在這一支騎兵停下之後,慢慢地稀稀拉拉地出現了一隊服飾各異的人來。他們沒有前面這些人的這麼統一的服裝,甚至連像樣的裝備都沒有,各式各樣的都有,甚至有幾個人還手舉着一根木棍,上面還綁着一塊石頭,和前面那些衣甲鮮明的士兵相比,看上去非常可笑。
張曜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跳上了他的馬背上,將他一把推下,兩腿一夾,人和馬,就一下子沖了出去。
“張公子……”張曜靈的動作非常突然,等郗超反應過來,他的身影已經出去了,只剩下郗超那句說了一半的話,張曜靈已經聽不到了。
而隨着張曜靈的前進,車隊後面的那一支騎兵也跟着沖了上去。他們飛快地追上了張曜靈的步伐,一對對很有秩序地在張曜靈的身後排成了一個扇形,僅僅只有百人,毫不畏懼地向著前面的大隊騎兵沖了過去。
這是張曜靈在離開姑臧的時候帶來的,郗超雖然看出了這些人必然是一支難得的精兵,但是他並不知道,這些人,就是張曜靈手中最精銳的蝴蝶營。
張曜靈帶着這些訓練有素的蝴蝶營士兵奮勇向前,在奔跑的途中,就紛紛亮起了手中的長槍。人馬合一,風馳電掣地就向前沖了過去。很快的,一場激烈的廝殺就要開始了。
但是這場廝殺最後還是沒有上演,因為就在張曜靈已經一馬當先衝到了距離那支騎兵十米的位置的時候,對面的騎兵不但沒有迎戰,相反,卻傳來了一個很不和諧的聲音:
“且慢!”
張曜靈猛地緊了一下韁繩,坐下的馬兒嘶鳴了一聲,後腿人立了一下,就很聽話地站住不動了。
“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張曜靈的左手緊緊地抓着韁繩,右手中的馬槊依然斜指向前上方,冷冷地問道。
“請這位公子通報一下身份,這可能……”那名為首的偏將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張曜靈身後的這些充盈着煞氣的冷麵士兵,試探着問道。
“你們不是山賊嗎?難道還要互通姓名?”張曜靈的眼神在後面那些雜七雜八的人群中掃視了一眼,嘲諷道。
“我們……”那人的神色有些怪異,卻沒有否認。看那神色,是想要說些什麼,卻在這個時候,從他的後面,又走出來了另一個人,拉了他一把。
“這位公子,能否借一步說話?”后出來的這人有些膽寒地看了看張曜靈身後的這些士兵,然後忽然對着張曜靈招了招手。
張曜靈皺了皺眉:“有什麼話就直說了吧,我沒那麼多時間跟你們玩,到底是戰是降,趕緊決定吧!”
“這位公子……”張曜靈的冰冷語氣讓他全身一顫,但是看了看張曜靈身後的那群如狼似虎的士兵,他咽了口唾沫,忐忑不安地問道,“這位公子,不知……不知你們可是……”
聽着對方吞吞吐吐的話,張曜靈有些不耐煩了,手中的馬槊在空中劃了一個半弧,大聲喝道:“有話快說!”
張曜靈的動作明顯嚇得那人不輕,他全身哆嗦了一下,說話卻利索了許多:“我就想問問公子,你們是不是晉人?”
“你問這個幹什麼?”張曜靈覺得有些奇怪,手中的馬槊緩緩垂下,問道。
“因為……”那人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但是看了看張曜靈手中的馬槊,他咬了咬牙,還是說了出來,“如果公子是晉人的話,那今日就是一場誤會,多有冒犯了!”
“怎麼著?你們還是一群愛國的山賊不成?”張曜靈覺得好笑,反問了一句。
那人的臉頰上猛地抽動了一下,但是聽出了張曜靈語氣中的默認,他卻彷彿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一樣,慌不迭地對着張曜靈拱了拱手,翻身上馬道:“今日多有冒犯,請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見怪!我們馬上就走,不打擾公子趕路了!”
“站住!”看着對方的人馬都要掉頭離開,張曜靈大吼了一聲,身後的騎兵們,也跟着涌了上來,虎視眈眈地看着對方。
感受到了張曜靈的怒火,或者說是那群士兵們手中的長槍讓他們感受到了死亡的巨大威脅,原本已經調轉馬頭要離開的這隊騎兵,又停止了離開的趨勢。
“公子還有……還有什麼吩咐?”僵硬地笑着,那名為首之人很不自然地看着一臉冷峻的張曜靈。
“就這麼走了?問過我沒有?”張曜靈瞄了瞄對方臉上的表情,冷冷地問道。
“公子……”看着張曜靈不懷善意的目光,那人的臉上馬上就流下了汗來,結結巴巴的,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張公子,讓他們走吧。”就在這個僵持的時候,張曜靈的身後,響起了郗超淡淡的聲音。
張曜靈愕然回頭,卻看到郗超一張有些無奈的臉。
在郗超的身後,王朗也慢慢地走了過來。不過他沒有和張曜靈說話,而是在張曜靈的注視之下,做出了一件讓張曜靈大跌眼鏡的事情來。
他一反之前的畏縮恐懼,大模大樣地走上前去,和那名一直和張曜靈說話的人湊到了一起。兩個人就好像是多年不見的好友重逢了一樣,親親熱熱地交談着,那副親熱的勁頭,把張曜靈直接給看呆了。
“他們……他們這是……”張曜靈把驚愕的目光轉向身後的郗超,希望對方可以給他一個合理的答案。
“張公子,這件事……還真有些難以啟齒。”郗超無奈地一笑,然後走過來靠近張曜靈,小聲地告訴了張曜靈一件天下奇聞。
“你說什麼?”張曜靈失聲叫了一聲,他驚訝地注視着滿臉苦笑的郗超,吃吃道,“你說……他們是官兵?”
“沒錯。”郗超的表情很無奈,很苦澀,但是他還是在張曜靈的注視下點了點頭,“這些是壽春的縣令組織當地流民建立的部曲,以打劫過路客商為生,不過他們現在知道我們的真實身份,這件事也就算是了結了。”
“官兵打劫?他們到底是官兵還是土匪啊?”張曜靈說著還指了指前面相談甚歡的兩個人,“他們兩個是怎麼回事?他們之前是認識的?”
“在我們來之前,我們曾經和他們見過一面所以有些交情。”郗超淡淡地說著,不過看着張曜靈用看怪物一樣的表情看着自己,他只好苦笑了一聲,接着解釋道,“說起來可能有些怪誕,但是這裏是江北,自從大晉不復大晉之威后,北方胡人入侵,就經常有胡人來此劫掠。當地官員組織百姓結成軍隊自保,朝廷需要倚重他們守邊,對於他們這種劫財的勾當,也只好睜一眼閉一眼了。還好他們很知道分寸,只為求財,並不傷人性命,這幾年還算沒出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