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六個世界14
當日晚。
雲黎與羅達祭司談了近一個時辰。
畢竟羅達也是陪同他百年的朋友,要囑咐的東西不少。
“您這一走，可還會回來指引我們？”羅達那張佈滿皺褶的臉上淚眼汪汪，瞧着頗為可憐。
雲黎道：“我會回來,不過是來探望朋友，而並非給聖殿的祭司指引。”
羅達半晌沒能說出話。
“能被您視為友人,是我的榮幸。”
“……”
“您是一個人離開嗎？要去往的目的地可有朋友？”
“我會帶上溫瓏一起。”
羅達的眼裏有一絲驚異，疑惑他為何會帶上溫瓏……
但他並沒有問出口。
“也好,溫瓏殿下沒有幻力,有您保護着,想必神也樂意見到。”
雲黎的目光複雜。
看着眼前對自己深信不疑的老者,他終是沒有再多言。
要動搖人的信仰並不容易。
而向羅達這樣極為虔誠的,幾乎沒有可能。
“聖殿由我負責處理的事務已經辦理妥帖。”
“羅達祭司,不必再送。”
*
奉神殿。
雲黎看着面前的神像，冷淡開口：“不打算出來嗎？”
神像依舊毫無反應。
“今天是我最後一次來這裏,她同樣也是。”
幾秒鐘后，神像中的金色粒子像是被激到,緩緩凝聚在神像前。
與神像長相完全相同的人影靜靜站在雲黎面前。
他張開嘴唇，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她要去哪？’
“離開聖殿。”雲黎頓了下，語氣變得有些微妙,“跟我一起。”
‘……不可能。’
神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完全將他的話當作謊言。
雲黎弧度極小地揚了下唇角，但其中隱隱的炫耀之意難以掩飾。
“她喜歡我。”
‘不可能。’神的語氣依舊堅定。
‘她討厭我。她會像討厭我一樣,厭惡你。’
她只是想要他的碎片,所以才會裝作喜歡他……
驀然,似是察覺到什麼,金色的光粒在一瞬間迅速縮回了神像中。
“雲黎？”很輕的女聲伴隨着一點腳步聲一同進入奉神殿。
溫瓏一眼便鎖定了在正中央的雲黎。
她走近他,不解地問：“為什麼要來這兒？”
既然要離開,在聖殿外應該才是最方便的。
雲黎回過頭看她，“既然要走，總得再來見見神。”
“哦……現在完了嗎？”
“好了。”
雲黎走向她，牽起她身側的手。
他原本是準備直接離開奉神殿的，想到什麼卻忽然停住。
“瓏瓏。”
他喚了一聲。
等到溫瓏偏頭看過來時，雲黎朝她俯下身，鼻尖幾乎貼在一起。
溫瓏怔了下，但當對上他灼灼的目光時，立刻會意。
她有些無奈，“在這裏？”
“嗯。”
溫瓏輕輕仰頭，象徵性地親了下他的嘴唇。
“現在能走了嗎？”
雲黎這才慢吞吞直起腰。
溫瓏走在前面，他便回頭看了眼身後的神像。
他挑了下唇角。
看見了嗎？她厭惡的只有你……
*
離開聖殿的幾年，大概是雲黎這兩百多年過的最輕鬆的一段時日。
沒有聖殿的瑣事，也不必整日想着如何對付神，聖殿外的風景怎麼看都是舒心的。
他修習的那些聖術在旅途中很有用處，搭建住所就是一刻鐘的事。
從前他學習聖術的時候，恐怕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力量會用在這種瑣事上。
可惜溫瓏一天睡眠的時間要佔去一大半，而雲黎的休息時間又比尋常人短許多。所以於他而言，看着溫瓏睡覺的時間，比在外旅行的時間還要更長。
但近些日子，她的精神莫名好轉起來。
雲黎不清楚她嗜睡的原因，見狀只以為是好現象。
“最近精神似乎好點了。”他笑着說道，眼裏滿是喜悅。
“……嗯。”
溫瓏也跟着彎了彎唇，不過她垂着眼，遮住沒有絲毫笑意的眸子。
她之前總是犯困，是因為系統限制了她的靈魂強度，避免魔氣泄露被天道發覺。
可現在，它卻一點點地將限制放鬆……
這是在威脅她。
等限制再松一些，她的魔氣就會不受控制地外溢。
深淵種族從來不曾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天道察覺自己的世界中忽然冒出來一個深淵惡魔，自然會採取手段。
溫瓏心中輕嘆。
系統還是給她留了餘地的。
如果它直接取消靈魂限制，她此刻估計已經在和天道硬碰硬了。
雖說打得贏，但天道一旦受損，這個世界估計也就亂套了。
她沒法在這個世界停留太久了。
“不困的話，出去轉轉嗎？”
溫瓏笑着抬眸，“好啊。”
……
溫瓏的精力一日比一日好。
雲黎最初還是樂於見到的，直到他某一天晚上發現懷裏的人周身籠罩了一層魔氣。
其中蘊含的力量他從來不曾見過，僅僅是泄露出的一點就足夠讓他心驚。
雲黎垂着眼，眸光沉沉。
溫瓏窩在他懷裏，依舊睡得安穩。
他於是沒有出聲，只是用聖術堪堪掩藏住那外溢的強大魔氣，防止被天道察覺。
自此之後，幫她掩蓋魔氣就成了他每晚的工作。
白天溫瓏醒着時還好，一到晚上休息，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魔氣多多少少會溢出。
他嘴巴太嚴，從來沒跟溫瓏提過此事。
約莫小一個月的時間，直到他的力量終於蓋不住外泄的魔氣時，才老實同她交代了原委。
“你該早點跟我說的。”溫瓏輕皺着眉，抱怨了句。
雲黎怔然，“早說了有什麼用嗎？”
莫非他沒告訴她，反而耽擱了事情？
溫瓏緩緩眨了下眼，“沒用。”
雲黎啞然。
“我得回去了。”
雲黎微怔。
“回哪？”
溫瓏沒有出聲，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回……你所在的那個世界嗎？”
“嗯。再留在這裏，恐怕今天晚上都沒法安然度過了。”
雲黎繃緊唇，有些不甘心。
他才跟她在一起幾年而已……
溫瓏卻只以為是他不高興自己離開，便安慰道：“等找到了掩藏魔氣的方法，我還會來回來。”
“……”
“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比起不清楚期限的等待，還不如隨她一塊。
溫瓏茫然，“怎麼一起？”
雲黎不語。
那個天啟說過，如果她向自己討要靈魂碎片，切記不能給她。可直到她準備離開，也不曾對自己提過此事。
他不明白溫瓏為何不願提及，但既然是她想要的，他自然不會吝嗇。
所有的幻力被集中於眉心，象徵著靈魂的羽毛印記也在浮現在他的眉骨上方。
溫瓏壓根來不及阻止，雲黎的身體已經逐漸虛化。
與之相對的，那片夾雜着黑色的羽毛緩緩化作實體。
它殷切地飄向溫瓏的方向，親昵地繞着她的手腕打轉。
溫瓏斂下眸，許久之後才輕聲道：“我不是想要它。”
“我想你留下來。”
她很喜歡身邊有他陪着的日子。
但以後，她只能一個人了。
溫瓏將羽毛輕輕攏住，隨後閉上眼。
天啟的限制被輕而易舉衝破。屬於她的靈魂，一點點從身體中抽離。
奉神殿中，那道金色的人影似乎也感知到這一切。
金色的粒子從神像中剝離出來，同樣朝着它本該存在的地方飛去。
唯有那座被布上了陣法的神像被留在原地。
它會隨時間的推移化為沙塵，並在遙遠的未來被人類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