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明月夜
這次漁里的颱風,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預報過的風暴潮,也沒有如期而至,第二天中午,持續了兩天兩夜的大雨,就驟然停歇了下來。
江燃臨走的時候,又重新給姜知宜安排了一個對接的“顧問”,姜知宜加上對方的聯繫方式后,只簡單互相寒暄了下,就沒再繼續聊天了。
姜知宜只說等自己寫到那裏的時候,遇到不懂的問題,再問他。
十一假期過後,姜知宜就投入了專心致志地新書寫作之中。
江燃給姜知宜安排的那個顧問,就在虞江軍區,在姜知宜連續問了幾個問題之後,對方徵詢了一下上級的意見,允許姜知宜在他們軍區里住上一段時間。
見了面姜知宜才知道,對方竟然是個女兵。
陳沒將姜知宜引進宿舍里,笑道:“你就是江隊長讓我幫忙的那個女作家吧?你好漂亮啊!”
部隊裏給姜知宜安排了一個單獨的宿舍,姜知宜把自己的行李放下,簡單道了一聲謝,陳沒又跟她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之後,就去訓練去了。
偶爾,姜知宜也會參與一點她們的訓練。
有一天她們背着重物在野外徒步時,原本陳沒看姜知宜細胳膊細腿的,整個人一副弱不經風的樣子,是不建議她參與的。
結果,姜知宜也不知在拗什麼勁兒,硬是和她們一起走了全程將近二十公里。
好在,教官念及她的普通人,並沒有讓她像她們一樣背那麼重的沙袋,只讓她背了一點自己的乾糧。
但等姜知宜到達目的地時,還是累得整個人躺在髒兮兮的地面上,和對面的陳沒相視着笑出聲。
很久以後,陳沒才知道,她之所以跟她們一起去徒步,是因為那天早上江燃沒有給她發消息,她發過去的消息他那邊也沒有回。
自從江燃到達黎國之後,他們兩個便約定,每天早晚都要報一聲平安。
江燃那邊的情況太不穩定了,因此經常缺席報平安,每一次姜知宜都會失眠一整夜。
有時失眠的時候,她會去寫東西,有的時候則是找部很長的電影,本以為自己看着看着就會睡着。
但最後卻發現,她什麼劇情也看不進去了,只好找一些毫不費腦的綜藝來看。
不知是不是因為住在部隊裏,或者因為網絡上每天都有各種關於戰爭的報道,又或者,江燃同她聊天的時候,會跟她講一些他白日裏遇到的事情……
姜知宜這本書寫得出乎意料的順利,才十一月中旬,就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
陳沒這些天已經同她混得很熟,有時姜知宜會讓她幫忙看一下內容,陳沒看得眼淚稀里嘩啦往下掉,大叫:“你怎麼這麼會寫啊?”
姜知宜抿起唇,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說:“我覺得你才厲害。”
陳沒比她小兩歲,心思很簡單,被誇完,兩隻眼睛便眯成一條縫,熟悉了,也開始八卦了:“你跟江隊是什麼關係啊?”
姜知宜問:“他沒告訴你嗎?”
陳沒說:“他就說你們兩個是一起長大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陳沒眯起眼,臉上露出嚮往:“好羨慕你們啊,我小時候就沒有這樣一個關係很好的竹馬。”
姜知宜像是被“朋友”兩個字刺到了,她眨了眨眼,晚上,江燃給她打電話時,她就故意說:“哪有每天和朋友通電話的啊?”
她陰陽怪氣得很明顯,江燃一聽,就知她在生什麼氣了。
姜知宜說:“你還真是為我做打算哦,不讓別人知道我和你的關係,想讓我以後好嫁給別人是吧?”
她心裏有氣,完全沒意識到講這樣的話,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話講完,自己的眼眶先紅起來。
江燃那邊也似哽住,還想說什麼,旁邊的人突然喊他起來唱歌。
他們在外,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處於緊張之中的,偶爾也會有這樣難得放鬆的時刻,一群人圍坐在一起,不同國家不同民族的人,因着同一個和平的願望,匯聚在一起,苦中作樂地進行一些忙中偷閑的“娛樂”活動。
剛吃完晚飯,十幾人坐成一圈,江燃被叫到名字,只好暫時將涌到嘴邊的話咽下,手機放到一邊,走過去。
要唱歌,唱什麼呢?
“上天啊,你難道看不出我很愛她。”
“以後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顧她,我不在她身旁你不能欺負她。”
“別再讓人走進她心裏,最後卻又離開她。”
“因為我不願再看她流淚啦。”
戰火里難得的寧靜時刻,男人身上的迷彩外套脫掉了,露出裏面一件乾淨的襯衫,下擺扎進了褲腰裏,腕間的衣袖捲起,坐在一片縈紆的燈火下,一首歌唱得溫柔又繾綣。
幾個別國的士兵聽不懂歌詞,只覺旋律悲傷,很快有人用英文低喃:“突然想家了。”
“想家還是想女人?”
兩人沒說幾句,就開始打鬧起來,江燃坐回去,拿起手機,才發現他剛剛忘記掛電話。
他的神色一頓,無聲地嘆了口氣,電話重新放到耳邊,聽到電話那頭的人在很小聲很小聲地啜泣。
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江燃先開口,低聲喚:“吱吱。”
嗓音綿長,似是喟嘆。
他說:“就隨便唱一首歌而已。”
姜知宜抽噎着,說:“歌太感人了,一點也不像你。”
她說:“你才沒有這麼偉大。”
“嗯。”江燃輕聲笑。
姜知宜說:“你才不會把我推給別人,你就算死也會拉着我一起。”
江燃又笑:“是。”
姜知宜說:“除非,除非你不愛我了。”
說完,她自己又笑:“我現在好像那種,胡攪蠻纏的女朋友哦!”
她故意調節氣氛,江燃默了片刻,索性轉移了話題,問她:“你新書怎麼樣了?”
“感覺很快就會寫完了。”姜知宜說,“等你回來,也許就能拿到書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江燃面無表情地在人群里坐了一會兒之後,終於起身,走到旁邊一個角落裏,點了根煙,靠在牆邊緩緩抽了起來。
最近,他的煙癮好像越來越大了。
跟他一起過來的劉岩見狀,從後面跟過來,問:“想七月老師啦?”
他還是習慣叫她“七月老師”。
江燃漫不經心掀了掀眼皮,低“嗯”一聲,又說:“小姑娘沒遇到過這樣的場面,膽兒小。”
劉岩說:“那好歹還有人擔心你,我和耿書明還沒有這種知心人呢。”
江燃側睨他一眼,抖了抖煙灰,輕嗤了聲,沒接話。
劉岩又說:“也不知道這仗什麼時候是個頭。”
他頓了頓,想到什麼,又問:“那你剛剛唱那首歌什麼意思,故意唱給七月老師聽的啊?想讓人心疼?”
江燃靜默了片刻,忽然說:“我走的那天,小姑娘哭得很兇,裝睡,等我走了才給我打電話。”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劉岩反應了一會兒,又聽江燃說:“我以前覺得,我喜歡什麼,喜歡誰,就算我死了,她也休想找別人。”
他低下頭,緩聲笑,講起這樣的話,語氣竟然也是平淡的。
劉岩問:“然後呢?”
“然後,那天我走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捨不得了。”
他的唇角微不可察地翹了下,臉上露出幾分自嘲,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淡聲說:“我其實沒怎麼擔心。戰爭很可怕,但我也沒覺得自己就會怎麼樣,以前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危險的時刻,但也都平平安安過來了。”
“但是重新和她在一起之後,我好像突然開始擔心了。”
他抬起頭,看向天邊一輪明月。
明月從來不會偏心,即便是這樣殘破不堪的地方,它依然能夠溫柔地照拂到。
隔日,姜知宜醒來時,整個眼泡都是腫的。
陳沒嚇壞了,問她怎麼了,姜知宜拿手拍了拍下眼瞼,企圖緩解一下水腫,軟聲說:“昨天寫到一段很感人的劇情,把自己寫哭了。”
陳沒就笑:“傻姑娘,怎麼那麼感性?”
姜知宜沒好意思說:“你之前哭得也沒好到哪裏去。”
兩人一起去食堂吃飯,吃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麼,抬頭,跟陳沒說:“我跟江燃不是朋友。”
陳沒訝異地看向她。
姜知宜頭瞥向一邊,鼻頭有點酸,低聲道:“我們互相喜歡……他是我男朋友。”
他為了留下了周全的退路,她就將他留的退路斬斷。
喜歡他,從來就不是她人生的選擇之一,而是她唯一想要走的路。
陳沒放下手中的湯匙,說:“我看出來啦。”她說,“我從來沒有見過江隊那麼著緊一個人。”
頓了頓,又忍不住笑:“雖然我跟他其實也沒有很熟。”
她說:“他以前帶過我一段時間的射擊,他槍法真的超准!”
說到自己專業的部分,她兩眼開始放光,托住腮,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分符合她年齡的嬌軟。
她說:“他長得好看嘛,那時候大家經常提起他,就想,到底是什麼樣的姑娘能和他這樣的人在一起。”
“後來,我們班長去跟他表白,卻聽說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一開始,我們還以為這是他的推托之詞,直到有一次,我無意中看到他皮夾里的照片。”
她說:“我剛看到你的時候,就認出來啦。但是因為江隊跟我說你們是很好的朋友嘛,我還以為是他單相思。”
她笑得兩隻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又說:“你眼睛這麼腫,是不是……很擔心他?”
姜知宜舀了一口白粥放進嘴裏,食不知味地低“嗯”了聲。
陳沒就嘆氣,也沒更好的話安慰她。
戰火紛飛的地方,沒人能夠百分之百地給誰承諾。
作者有話說:
江燃唱的那首歌,《阿拉斯加海灣》。
這首歌是2020年發行的,故事需要,我把時間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