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巷弄里
那一整個早讀課,姜知宜都是在恍惚中度過的。
退燒藥好像並沒有讓她的身體快速好起來,剛下過雨的清晨,空氣里還帶着稀薄的涼意,那些涼意好似針尖,絲絲縷縷往她皮膚里扎。
她有些難受地趴在自己的手臂上。
許諾站在旁邊背了會兒英語單詞,瞥見姜知宜還是很不舒服的樣子,不由得推了推她:“你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
姜知宜覺得自己整個喉嚨都在冒火,腦海里不由得又浮現出今早江燃的模樣。
明明同樣都受了涼,他還淋了雨,怎麼他看起來還是那麼生龍活虎的?
轉念又想到他那個似真似假的問話——
清晨的空氣尚有輕微的涼意,暴雨過後的稀薄日光沿着窗柩,照射在少年乾淨的面龐上,在他的鼻樑上方投射下一片小小的、窗的影。
他輕輕一側頭,那影子就不可遏制地往下墜。
姜知宜的心臟也跟着一起往下墜。
她本就滾燙的臉頰更是燙得厲害,亂作一團的思緒無法分出更多的空間,來教她該如何反駁這樣的“誣陷”,只能跟隨本能去否認。
“我沒有的。”
“那你臉紅什麼?”少年的嗓音裏帶了笑,語氣里有股咄咄逼人的“凶”。
“是因為……”
“江燃,快點兒,教練等着呢!”
好在,突然而來的“不速之客”,迅速將他叫走了,可姜知宜那卡在喉嚨里的那句“白糖糕不是我送的”,也沒能說出去。
也不知他聽懂沒有。
她嘆了聲氣,擰開杯子喝了口熱水,又抬頭看了眼時間,還有五分鐘早讀課就結束了,中間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今天上午的第一節課是班主任的課。
不太好缺課。
她搖了搖頭:“沒關係,我早上吃過葯了。”
說完,她又繼續埋頭睡了會兒。
可能因為上一屆的學生剛剛高考完,老師們多少也受了點觸動,這天的課業不算很重,幾乎每一門課的老師進門后第一件事,都是給他們打氣。
送走學長學姐們,下一次的主角就是他們了。
姜知宜托住腮,望着窗外,心裏說不出是期盼更多,還是忐忑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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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周末,消失了好幾天的《秘果》編輯終於通過了姜知宜的好友請求。
【了了】:抱歉,前幾天家裏出了點事,今天剛看到你的消息。
【了了】:我看了你的文章,文風和文筆是沒有問題的,只是還缺乏一些對故事解構以及節奏的掌控,你最近有空的話,可以先寫兩個開頭和故事大綱給我看一下。
她說完,又發了個大綱模板給姜知宜,姜知宜打開看了一眼。
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正處於表達欲旺盛的階段,腦海里的故事一個接一個往外冒,但是,也確實如編輯所說。
她們有文筆,有梗,但是還缺乏對故事的整體把控與塑造能力。
與編輯聊完之後,她在周六白天先把這周老師發下來的試卷都寫完了,才嘗試着去捋自己的大綱。
她捋得很快,一個晚上就寫完了。
忐忑地發給編輯,沒想到那邊很快就回復了過來。
了了重新把文件發了回來,姜知宜點開,密密麻麻全是批註。
【了了】:你先根據批註改一下,然後寫個正文給我看一下,下周五能寫完嗎?
姜知宜想了想,回:我試試。
雖然嘴上說試試,但是因為這是她第一次與自己一直在買的雜誌的編輯取得聯繫,因而整個人格外亢奮。
那天晚上,姜知宜躺在床上,腦海里全部都是要怎麼把故事寫好。
故事裏有少女輕盈的裙擺,少年潔白的襯衫。
還要有大海,有小鎮,有——
她的腦海里陡然浮出一張半掩在煙霧後面的、稜角分明的臉來,那張臉清明潔凈,眼神卻很兇,總帶着三分輕慢的笑意,眼角微微一抬,直直地朝她望過來。
姜知宜猛然從床上坐起來,天已經大亮,徐青枝正要出門,在樓下喊她的名字:“我要去店裏了,你不要睡太晚,起來看看書什麼的,馬上就要高三了。”
姜知宜撫着自己的心口,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她清了清嗓子,軟聲應了句:“好。”
下樓刷牙的時候,卻在想:怎麼會突然夢到江燃?
自從那天早上之後,她這幾天就沒再見過他了,聽說是因為即將升至高三,如他這樣的體育、藝術特長生,都要準備進入緊鑼密鼓的集訓中了。
高三上學期一整學期估計都不會怎麼來班裏。
而她前幾日與他的那個短暫的交集,就如同她那場突如其來的高燒,來得迅疾猛烈,去時卻悄無聲息。
周四晚上,姜知宜終於按照大綱把自己人生中第二個短篇小說寫完了,她匆匆給編輯發過去,第二天就收到了了的回復。
依舊是通篇的批註。
【了了】:我看完了,你進步很大啊。
【了了】:我個人覺得還挺好看的,你修一下,我這邊初審就通過了,要交到主編那邊等終審。
【了了】:周一之前能發我嗎?
姜知宜心臟怦怦狂跳,很快回:可以的。
她性子急,放學的路上,就整理好了大概的修改思路,沒想到回家的時候,卻被告知雲巷要停電一天一夜。
海邊小城晝夜溫差大,沒有電的話,夜晚還好熬一些,白天估計很難挨。
徐青枝和幾個阿姨一起坐在巷口聊天,瞧見姜知宜回來,徐青枝叮囑:“店裏還有剩下的綠豆湯,趁現在還有涼氣,趕緊吃了。”想了想,又說,“另外有一些放到保溫袋裏了,你還是給江燃和江爺爺送去。”
雲巷裏的人都知道徐青枝對江家很是照顧,只是她自己從來不往江家去,每次都是讓姜知宜跑腿。
起初還有人講閑話,後來時間久了,大家都了解徐青枝的為人,慢慢的議論聲也就淡了。
姜知宜點了點頭,聽見江燃的名字,呼吸無端滯了一下。
這次江燃依舊沒在家,江爺爺坐在門前搖着蒲扇,一疊聲又說了好些句“謝謝”,姜知宜連忙搖頭,只說:“這是應該的。”
江爺爺說:“江燃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就放心了。”
姜知宜訥訥地站在門口,不知道要如何接話,江爺爺還要說什麼,院門那邊突然響起一陣開門聲。
太陽已經落到海的那一邊,雲霞漸漸被夜色隱沒,黑夜沉沉壓下來。
小城的夜本就沉寂,今晚又停了電,整個世界更是如同被罩上了一層玻璃罩般透着股朦朧的意味。
昏黃的光線里,姜知宜只能瞥見一道清瘦高挑的輪廓。
江燃慢悠悠走過來,看起來比白日裏要更加混不吝一些,他笑笑地說:“不然,您認她做孫女兒好了,我跟姜知宜換個身份。”
他話說得輕巧,顯然時常這樣懟人,江爺爺一把拐杖敲過去,他也不躲。
姜知宜站在旁邊,更加覺得整個人如芒在背。
她攥了攥拳頭,又抬頭看了江燃一眼,他直接拐進了屋,不知幹什麼去了,姜知宜又僵立了片刻,才跟江爺爺說:“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好。”江爺爺點了點頭,又看了眼這暗得快要看不見人的天色,“沒有路燈,你走路小心一些。”
“好呀。”
姜知宜把保溫袋摺疊起來,拿在手裏。
院門還是敞着的,顯然剛剛江燃進來后沒關門,姜知宜眯着眼走出去,順手把門帶上,腳步才剛剛邁開,從二樓忽然晃過一道刺目的光線來。
姜知宜下意識拿手一擋。
聽到裏面傳來一道拖腔拿調的男聲。
“你等一下,我送你。”
長巷裏很長一段路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江燃單手插兜,另只手提着手電筒,走在前面,姜知宜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那日在屋檐下躲雨時的靜默和尷尬再一次席捲了她。
如果是很久以後,再回想當日的狀態,姜知宜肯定能夠完美分析出自己當時的心理——她是典型的討好型人格,根本忍受不了任何尷尬境遇的存在。
但十七歲的姜知宜還完全不懂這些心理學上的知識。
她只知道再這樣沉默下去,自己將要窒息,於是她努力從腦海里搜刮著能說的話題,想來想去,也只是尷尬地感嘆:“怎麼突然停電了呀?”
“……”意料之中的沒有等來回應。
姜知宜捏了捏耳垂,又說:“好熱啊。”
依然沒有回應。
她鼓了鼓嘴,心裏那點小脾性突然就上來了,但是公然和江燃叫板她肯定還是不敢的,於是抬起了手,虛張聲勢地在後面朝江燃揮了揮拳頭。
誰知,少年卻突然停了腳步。
她步子沒剎住,拳頭直接抵上他的後背。
姜知宜:“……”
姜知宜的耳朵迅速躥紅,抬頭,瞧見少年正偏頭看前方的影子。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前一後。
她揮拳的模樣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姜知宜:“……”
哪裏有地洞?她這就去鑽!
姜知宜低低“唔”了聲,若無其事收回自己的手,又尷尬地低咳兩聲。
兔子被惹毛了也是會咬人的。
趁前面的人出聲嘲笑她之前,她先下手為強,欲蓋彌彰地轉移話題:“我、我是想跟你說,那個白糖糕,不是我送的。”
“我也不喜歡你的。”她頓了頓,又補充。
話音落,空氣靜謐兩秒,少年轉過頭來,手電筒的光陡然被他摁滅。
耳邊儘是夏夜窸窸窣窣的蟲鳴聲,夜風越過海面送來一陣腥鹹的風,姜知宜心跳倏地加快,奇異的危險感籠上她的心頭。
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些,後背抵上身後嶙峋的牆面。
江燃問:“哦?那你喜歡誰?”
作者有話說:
謝謝【阿離醬】【歲歲咚】【愛意留給桑延】的營養液!~
今天這章寫了好多不同的版本,吱吱和燃哥的愛情路上,最辛苦的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