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聞於逢的話音落地,林中再次安靜下來。
太子的臉色變得難看,邁向聞於逢的腳步也停了。
二皇子在侍從的攙扶下勉強站在原地喘着粗氣,聽見這麼一句話,頓時來了精神,就算腿還在發抖,嘴裏也一個磕巴都不打:“就是,原來皇兄是打算搶女人的功勞嗎?”
眼瞧着太子的臉色都要能和鍋底一較高下了,姚青綬連忙上去打圓場:“姚小姐為了助太子逐鹿可是冒了大危險的,殿下得鹿是喜事,但也不能忘了姚小姐的功勞……”
聞於逢看見姚青綬一邊給他打眼色,一邊小意和太子說話的樣子,腦海里瞬間想起了在承恩公府被迫做的那些宮斗應用題。
已知:現有一己方豬隊友說錯了話,得罪了太子。又有一敵方,乘機用隊友的話去進一步攻擊太子。太子很生氣,請問:該如何給我方隊友解圍?
答:首先定下基調,強調己方隊友一切都是為了英明神武的太子;再者轉移話題,用己方取得的功勞哄太子開心;最後渾水摸魚,把己方隊友赤.裸.裸地不敬儲君就差刺王殺駕的行為說成被忽視功勞而鬧起了小脾氣。
高啊!滿分答案。
豬隊友聞於逢撇了撇嘴,心道,太子妃有什麼好當的?一輩子跟着這麼個人,說句話都要在腦子裏過七八個彎,累也累死了。
聞於逢轉身,一手握住綁了紅綢的鹿角,一手持刀狠狠往下砍。他拎起鹿角走向太子,將鹿角扔在了跟在太子身後的林隱霜面前。那奇形怪狀的角下還有未剔乾淨的血肉,鮮血淋漓的。林隱霜一時沒防備,被嚇得驚叫出聲。
“鹿是我殺的,角給林宮女了。”聞於逢用帕子擦了擦手,逕自走向自己的馬,一拍馬,就朝林子另一邊去了。
果然還是吃醋,太子無奈地笑着。等自己和父皇交了差,還是要花心思去好好哄哄人。
姚青綬鬆了一口氣,她不用看,都知道太子會想些什麼,總歸是沒事了。
唯獨聞於逢獨自騎馬離開,滿肚子的無名怨氣。
他殺的鹿就算不給太子又能怎樣?太子還能活吃了他嗎?但是既然姚青綬這麼努力地給他鋪台階,生怕他得罪了太子,他也只好順着姚青綬給的台階往下走了。畢竟他現在用的身份是屬於姚青綬的,一個一心只想當太子妃的大小姐,自己總不能阻了她的路。
聞於逢和姚青綬擦身而過時,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這位大小姐哪都好,怎麼就是眼睛有疾呢!
姚青綬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朝太子行禮,借口說去照看姚小姐有沒有受傷,也翻身上馬離開了。
離了那邊的亂局,姚青綬終於鬆了一口氣,這輩子本來以為可以離這些糟心人糟心事遠遠的,沒想到還是逃不過。
“少主!”
姚青綬騎在馬上,聽見有人朝她喊了一聲。她偏頭去看,見是一個十五六的少年人,穿着顯得有些寬大的太監服飾,眼睛亮晶晶的,激動藏也藏不住,直似要哭出來一般。
姚青綬一眼認出了來人。
魏鳴。上輩子,此人是逆賊聞於逢手下的先鋒官,在皇城保衛戰中,此人每次都衝鋒在前。姚青綬對聞於逢乃至他的班底都是只知其名,破城時的會面也只是匆匆。唯獨魏鳴,姚青綬作為監國皇後上城牆督戰,對此人的悍不畏死實在印象深刻。
旁邊幾個年紀瞧着大些、也穿着太監服色的人忙上前去拉魏鳴,一人走到姚青綬馬前,行了個禮,他的手都在顫抖,想必心中的激動也不比魏鳴少。
“於醫官,我們來取些葯,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姚青綬略一遲疑,指着太醫們的營帳,道:“我現在有東宮的緊急差事,你們先過去等我。”
“是。”那人抬頭看着她,臉漲得通紅,“您自己多小心,我們等您過來。”
姚青綬心中思緒萬千,拉着馬往聞於逢的營帳走,她掀開帘子,卻只看見一個小丫鬟在收拾東西,並沒有聞於逢的身影。
“於醫官是來找小姐的嗎?”小丫鬟放下手中的活,笑盈盈地迎了上來。
姚青綬點點頭:“我來看看小姐的傷勢,請問姚小姐去哪裏了?”
丫鬟挪了把椅子請她坐下,道:“小姐還沒回來,我這就叫人去尋她,您且先寬坐。”
丫鬟逕自出去喊人,又殷勤地端茶送水。
這位於醫官,長相雖然有股生人勿進的冷氣,但是氣質舉止卻是一等一地溫潤君子,就算公侯府也再找不出比他更出眾的人物。
醫士身份雖然也能勉強算個醫官,但是也不甚高,多的是太醫院的沒根基醫士學徒和高門裏有頭面的大丫鬟成親的,哪怕做二房呢。打心底里來說,她是願意和這位多多親近的。
可惜她的媚眼註定拋給瞎子看。且不說這具身體裏的人是姚青綬,只說姚青綬現在腦子裏全是剛剛發生的事情,完全看不到什麼丫鬟。
魏鳴……剛剛魏鳴喊她“少主”,所以,其實這具身體主人並不是什麼於小二,而是……而是反賊聞於逢。
姚青綬的拳頭捏得死緊。
鄭國的滅亡最大的原因當然是皇室的無道。諸位皇子為了奪嫡無所不用其極,哪怕太子最終登基,爭鬥也沒能平息。又恰逢湖廣蝗災,全國都鬧起了飢荒。此時朝廷不想着賑災,反倒是為了支持各派系的爭鬥,命各地心腹加大搜刮力度。
如此之國,豈能不亡?
可是,她也沒辦法不怨恨聞於逢。當時,她已經鐵腕鎮壓了想要內鬥的皇室成員,以皇后的身份監國,開始賑災救民。一切都開始有了起色,然而,聞於逢首先在燕北揭竿而起,連下十城,隨之而來的就是接連不斷的匪徒造反的消息。
秦失其鹿,天下逐之。對於這些梟雄而言,他們在血海戰火中獲得了無上的權力和財富。可是,也有無數忠心皇室的將士和無辜百姓在那場天下逐鹿中失去了性命,以至於姚青綬在獻國后,不再有顏面苟活下去。
天下不能亂。
她不想再看到那麼多人死去了,她不想再經歷一次那樣的人生。上天給她再來一次的機會,她只願過上平淡的日子。
所以……所以,聞於逢必須被除掉!
“他們說你在找我!”聞於逢掀開帘子,興沖沖地跑進來,揮手讓丫鬟出去。等帳篷中沒了人,他轉頭瞧見的就是眼睛通紅,死盯着自己的姚青綬。
他有些不自在,他想到了姚青綬會生氣,畢竟自己用着她的身子,還讓她的心上人難堪。
“我給你道歉。”聞於逢從皮筒中撈出一隻毛茸茸的兔子,塞進姚青綬懷裏。
那兔子被嚇得不斷發抖,埋着頭就往姚青綬懷裏鑽。姚青綬下意識伸手去攔,發現那兔子皮毛雪白,一絲泥污都不曾有,手摸起來有些濡濕的感覺,像是被用水仔細洗過之後擦乾了的。她再看向聞於逢時,發現他的袍角濕了一片,有些皺皺巴巴的。
聞於逢見姚青綬不說話,以為她覺得自己的道歉不夠有誠意,遂蹲下身去,仰起頭瞧着她的眼睛:“我發誓行了吧,我發誓我一定好好扮演成你,絕對不去惹太子生氣。”
姚青綬看着聞於逢瞪得溜圓的眼睛,裏面滿是真誠。她的心很亂,這樣一個人,以後真的會成為殺人屠城的惡魔嗎?
她的手不自覺地撫摸上了懷裏的兔子,一片柔軟。
“我有話要和你說。”姚青綬吐出一口氣,“聞於逢。”
“你怎麼知道的?”聞於逢臉上的表情有些掛不住了。
姚青綬並不想透露自己重生的消息,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為什麼會認識聞家家臣舊部,含糊道:“我回來的時候遇到幾個人……”
聞於逢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上輩子這些人找到順縣,發現自己被流放了,故而劫囚救了自己。而這輩子,也是差不多的時間,他們到了順縣,想必是打聽到“於小二”進了太醫院的消息,一路追查進京來,又害怕自己出事,故而冒險進了圍獵場。
“所以,你準備怎麼做?”姚青綬試探問道,她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會不會聞於逢也和自己一樣是帶着記憶重生的呢?
聞於逢站起身來,滿不在乎道:“還能怎麼做?等我們換回來了,我就跟他們離開。”
“離開之後呢?還是去燕北嗎?”燕北是聞於逢的起兵之地。
聞於逢吃了一驚,但很快鎮定下來,假裝不解道:“去燕北做什麼?你既知道我的身份,就該知道我家的事情。我們自然是哪裏能活命就去哪裏。”
宣威將軍聞征謀逆案就發生在四年。由於有人私告他謀反,皇帝震怒,從住在京里的聞家人到聞將軍本人和其駐紮在燕北的主要部下,幾乎人人都沒能逃得了性命。
姚青綬覺得自己可能想多了,自己之所以重生,是因為自己死了。而聞於逢正是春風得意之時,他安坐皇宮中,守衛何等森嚴,豈會也和自己一樣死去之後再重生?
“留在京城吧。”姚青綬做了決定,“我會想辦法幫你、幫聞將軍平反。”
只要聞於逢留下了,後面的事情大約就都不會發生了。
至於聞家的案子,是黑是白,真相一點都不重要。只要運作得當,黑的也能是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