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乞和書大約三日能送達平遠城,聖旨則是在當天就抵達了東宮。
“青綬,若你不想去,孤可以再想想辦法。”太子眉頭緊鎖,不明白皇帝為什麼要姚青綬伴駕。
“我願意去。”
聲音打斷了太子的思索,太子頷首,姚青綬願意去也好,此時的他實在不合適和皇帝再起衝突。於是太子溫聲安慰了幾句,就匆匆去與幕僚商議監國之事了。
其實,如果他能不那麼著急,或許能看出些破綻,比如,此刻的“姚青綬”正雙目赤紅,牙咬得死緊,“她”不是故意如此,而是非如此不能抑制身體的顫抖。
聞於逢又再次穿到了姚青綬的身體當中,那麼姚青綬將面對的是……平遠的血戰。
姚青綬站在滂沱大雨中,手中的長刀重得舉不起來,身體無一處不疼痛連動彈一下都做不到。
她驚恐而茫然地四顧着,四面都是廝殺,滿地都是鮮血。
“主上小心!”
有人在呼喊,姚青綬扭頭,看見一人舉着大刀向她砍來。
但她只有扭頭的力氣了。
聞於逢的身體受了太多的傷,她能感覺到生機正在偷偷從這具身體中溜走。
只是,眼前的敵人讓死亡更快籠罩了她而已。
姚青綬閉上了眼睛,罷了,不過是死而已。
希望……希望聞於逢能用她的身體好好活着吧。
想像中的死亡並沒有如期光顧。
姚青綬睜開眼,看見吳霖雨擋在她面前。那把刀從肩膀斜斜向下,幾乎要將他砍成兩半。
此時魏鳴已然趕了過來,一槍將那人挑開。
姚青綬與吳霖雨一起脫力地摔在泥水與血水中。
她想爬過去看看吳霖雨,可是,她沒有力氣。
“別死,別死啊!我答應了要給你封侯的!”姚青綬嗓音顫抖。
她沒有力氣了,她的身上太多傷,每一處都在不停地流血。
終於,她再也支撐不住,暈了過去。暈倒前,她看見吳霖雨的嘴角似乎帶着些暢意而無悔的笑。
國士,終以死報答了他的君王。
姚青綬在三天後才蘇醒。
平遠城破了。
但與燕北城不同。聞家在燕北經營日久,軍隊一進城,就受到了百姓的歡迎。而平遠城的百姓則視他們如洪水猛獸。哪怕此刻姚青綬一行人已經入駐太守府,掌管了城門,百姓依舊自發組織了民兵隊伍在街巷中對他們的軍隊進行抵抗。
姚青綬甫一醒來,就看見林志整理的近期的各種重要情況。
平遠城在她昏迷的這三天裏,又因為戰爭死去了數百人。
“少主,您之前發信燕北召林隱霜姑娘來,她已經到了,您要不要見她?”林志問道。
姚青綬雖然不清楚聞於逢為什麼要讓林隱霜來,但還是頷首應允了。
林隱霜走進屋來,朝她行禮。
“起來吧。”姚青綬道,“你應該清楚我叫你來做什麼?”
林隱霜低着頭,道:“屬下清楚,屬下立刻前往京城,必殺太子。”
姚清綬心中大驚,聞於逢為什麼要刺殺太子?
她按捺住心中的疑問,道:“你在燕北的日子不好嗎?你倒是甘願為我做這種臟事。”
林隱霜很有才能,在她到燕北后,似乎做了一陣子將軍府的內務就調往了錢糧司去給何易施當助手。姚青綬聽胡遠說過的,她還因此覺得聞於逢用人不拘一格,更加欣賞了幾分。
林隱霜道:“屬下過得很好,這些日子是屬下偷來的,命里不該有的,現在到了該還的時候了。”
“主上的心意,我明白。只要太子死了,狗皇帝就能不用顧忌他威脅自己的皇位,就會不自量力與我們開戰。到時候,我們的大仇,自然能報!”
姚青綬苦笑,原來聞於逢打的是這個主意。
他想戰。
他與自己,從來都不同。
“少主,京城來信。”林志匆匆進來,“他們想和談。”
林隱霜猛地抬頭:“他們想得美!屬下立刻進京城。”
“夠了。”姚青綬沉聲道,“和談吧,我不想再死人了。”
“你在說什麼!”林隱霜幾乎要破音,“我們的仇不報了嗎?”
“報,但再等等。”
林志還想再說什麼,姚青綬已然閉上了眼睛:“京城乞求和談的消息,瞞不住的,我們若不同意和他們談,就是民賊獨夫,將受千夫所指。”
“死了這麼多燕北子弟才換了這個平遠城,還得再死多少人才能換這個天下呢?”
和談的消息很快傳開了。
誰也不敢發出什麼意見,畢竟只是談,結果未定,而他們也確實需要喘息的時間。
魏鳴卻直接闖進了姚青綬的房間,大嚷大叫,就是不同意和談。
“少主,你難道想讓那些弟兄都白死?”魏鳴紅了眼眶。
姚青綬道:“我們打下的土地,每一寸都不會再吐出去。”
“土地?少主!還有時機啊!”魏鳴咆哮道,“此時鄭國被我們打疼了打怕了!他們正在大旱,沒有錢沒有糧,還有比這更好的時機嗎?”
姚青綬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這場旱災將連綿六年。六年後才是最好的時機,到時候甚至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
“你出去,我自有決斷。”
魏鳴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姚青綬用力揉着額頭,想必許多聞家舊部是不同意和談的,皇帝的隊伍還有三天才能到,到時候她該怎麼辦?
皇帝的隊伍來得比她想像得快。因為平遠被攻佔,所以皇帝選擇在離平遠較近的泯城落腳,派了太子妃和幾個大臣來平遠城中通傳。
“陛下希望和談能在兩城中間的泯水談。”大臣道。
姚青綬看着在自己身體中的聞於逢,他的臉色陰沉得要滴水。
姚青綬轉頭對大臣說:“關於和談,我有些事情想單獨問問太子妃,還請各位迴避。”
“太子妃乃皇室內幃,如何能與外男獨處?”大臣立刻反對。
姚青綬笑道:“如今是你們求我和談,是否該識時務些?”
“請眾位退下吧。”聞於逢開口了。
大臣遲疑半晌,點了點頭,對聞於逢低聲道:“臣等就在院外候着。”
人都走乾淨了,只剩聞、姚二人,他們卻只剩下沉默。
“你為什麼要答應和談?”
“你為什麼要刺殺太子?”
兩人同時問出了聲。
聞於逢諷刺一笑,道:“太子妃捨不得了嗎?”
“你想打仗,現在的燕北是能打仗的樣子嗎?”姚青綬不理他的陰陽怪氣,“你明明知道接下來有六年的旱災,何必此時?”
“平遠殺了那麼多來投奔我的百姓,我如何能坐視?”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姚青綬提高了聲音,“你要的不是給百姓一個交代,你要的甚至不是平遠城,你要的是立刻就將天下收入囊中!”
聞於逢沉默地看着她,嗤笑道:“不可以嗎?”
姚青綬所有想說的話,此刻都顯得那麼無力。
可以,燕北的軍隊有這個實力。
她低低笑了起來,笑出了眼淚。
原來,聞於逢與太子、與皇帝也沒什麼分別。他們想要的都是那至高的寶座,會有多少人因此死去,他們才不會在乎。
姚青綬用力閉了閉眼,道:“不可以,我不答應……你以為你還能贏我嗎?”
“什麼?”聞於逢沒能聽清。
姚青綬逼近他,道:“上輩子我輸了,你以為這輩子我還會輸嗎?”
“我要一個清平的天下,太子給不了,你給不了,難道我自己不能得到嗎?這江山你坐得了,他坐得了,我就不可以嗎?”
“你要與我為敵?”聞於逢低聲道。
“對。”姚青綬斬釘截鐵,“和談,或者我來做你的對手。聞將軍,你自己決定吧。”
聞於逢盯着她,像是要突破皮囊,去探究裏面的靈魂究竟在想什麼。
“你害怕了?”聞於逢道,“因為死了人所以你害怕了,對嗎?”
“平遠城一戰,死了兩萬人。”姚青綬不得不提醒他,他口中輕飄飄的“死了人”,其實是兩萬個生命的灰飛煙滅。
聞於逢道:“六年的旱災就不死人了嗎?太子妃,你未免太過假慈悲。你憐惜死在眼前的人,你就不憐惜死於遠方、死於未來的人嗎?”
“旱災會持續將百姓逼到燕北來,他們能在此立命,暫時的和平可以讓燕北有更多的時間蠶食鄭國,不戰而屈人之兵,這不是更好的決策嗎?”姚青綬分毫不讓。
聞於逢苦笑:“這次的戰爭的根子在兩年前就埋下了,可是莫說兩年前,就是兩個月前,你能知道會發生戰鬥嗎?”
“你又如何能知道,在長達六年的時間裏,一切會不會按照所設想的發展?或許鄭國會對逃離的百姓更嚴酷?又或許,他們能緩過勁兒來反而消滅燕北呢?”
“說到底,你只是不相信我。寧願相信一個飄渺不定的‘六年’,也不相信我能以最少的傷亡,問鼎天下。”
姚青綬長久地沉默着,她不得不承認,她確實不相信聞於逢,哪怕他們之間早已生出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枝蔓。
她該如何相信一個上一世以“屠城剽掠”來獎勵士卒的暴君呢?
“和談,或者與你為敵。”聞於逢低聲念着姚青綬給他的兩個選擇,“青綬,你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要做,你繼續回去做你的太子妃。”
“我贏了,我讓你當皇后。我輸了,你也依舊會是皇后。怎麼樣?”
姚青綬看着他,生出前所未有的無力來。她的心在疼痛,一種她不知道為何也未曾感受過的痛,幾乎令她窒息。
一陣恍惚,姚青綬發現自己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中,她抬手到眼前晃了晃,確認自己回來了。
她苦笑,原來老天爺也在幫她做決斷嗎?
“既然一切歸位,只希望從今以後,你我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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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昨晚夢見我被聞賊砍了,於是起來寫作話,想對聞賊saysorry,我還是很親媽的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