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誅心白月光
許決從酒店浴室里出來時,從張紹輝那裏帶出來的玩物正靠在陽台的鐵藝欄杆上抽煙。
旭日初升,遠處高樓錯落林立,向下望去是一整座正在漸漸蘇醒的城市,春日裏初生的日光該是涼薄的,淡淡落在他白色的襯衫上卻像是溫暖無比。
許決定定盯着他,慢慢皺起眉來。
這人的某些神態真是跟葉容出奇得相似,特別是都喜歡用中指和無名指夾煙,低垂着眼時頹喪卻清冷,但如果回過頭看到自己,琥珀色的眼睛裏一定是蓄滿了笑意。
但許決又忽然想起,葉容已經不抽煙了,因為自己討厭煙味,所以他早就戒了。
“陳生,把煙掐了,聞着噁心。”許決厲聲說著,自己也不知道怒氣到底從何而來。
被叫做陳生的小寵物直接摁滅了煙,帶着笑意推開落地窗走進來,“許哥,洗完了?那我也去洗一洗。”
許決怔怔看着他一副渴望得到垂青的乖巧模樣,不自覺生出了別樣的心思,走過去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端詳,問出的話卻沒有任何旖旎,“會做飯洗衣么?會熬那種養胃的湯么?會給人揉肩按腳么?”
陳生眨了眨眼,噗呲笑出了聲,“許哥是找床伴還是找保姆啊?”
許決鬆了手,無趣地推開他,轉過身拿起錢包丟給陳生,“錢自己拿,想拿多少拿多少,拿完就走人。”
陳生一臉“還有這種好事”驚訝表情,大咧咧地抽了半沓出來,將錢包還回去,笑嘻嘻道:“許哥要加個聯繫方式么?有機會的話再約。”
許決已經開始不耐煩了,“廢話少說。”
陳生塞好了錢,步調輕盈地拉開了門。
許決的滿心煩躁是被一個電話打消的。
許黎溫和的嗓音宛如輕輕柔柔淌進心裏的暖流,許決應道:“喂,小黎……去錦軒齋么?我去接你。”
然而許決想不到的是,陳生前腳剛出門,後腳就拿起手機撥了號碼,聲音軟軟的,完全沒有方才那副在許決面前大膽又誘人的模樣。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走過拐角后完全消失,“傅先生,計劃失敗了,我已經演的很像了,可還是……我真的很需要那筆錢,麻煩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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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頭傅聞遠掛了電話,閉上眼睛沉思,左手食指的指環被他褪到一半又慢慢推了回去。
坐在他旁邊認真看協議的葉容,輕輕清了清嗓子,艱澀道:“要住在這裏嗎?我家裏還有弟弟……”
傅聞遠睜開眼,坐直身體,“有雙休,只是擔心你來回奔波不方便,已經讓謝山把客房整理出來了。”
葉容點點頭,又再一次掃了眼最後面讓人膽戰心驚的金額數,深吸了口氣,天人交戰兩方拉鋸之後還是沒忍住開口詢問:“傅先生,其實我真不值這個價錢,您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傅聞遠忽地俯靠過來,圈抱住葉容捉住他的右手,沉沉的聲音震得葉容耳邊一片酥麻,“千金萬金難買我高興,你是可遇不可求,當然值得。”
還不等葉容反應過來,傅聞遠就像大人教小孩寫字一樣手把手握住他的手在協議下面簽了字。
直到傅聞遠抽走了協議,葉容還沒想通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一步。
思來想去,唉,還不是花花世界迷人眼。
傅聞遠將協議珍藏好鎖在保險櫃裏,謝山便來通知說司機張師傅到了。
順便多加了一句,“剛剛無意提到說您喜歡錦軒齋的菜品,葉先生聽了后很上心地說要去一趟,正好去傅氏順路,可以載他一程。”
傅聞遠雖不喜形於色,但眉宇舒展卻也看得出心情不錯。
……
葉容蹭車蹭到錦軒齋,剛下車卻又想起什麼似的拐回去敲了敲車窗,傅聞遠降下車窗迎上他笑容滿面的臉,“中午想吃什麼?可下單隨點,專員送達。”
“我想吃你……最喜歡吃的,有些好奇。”傅聞遠說話大喘氣,聽得葉容額角一跳想教他正確的斷句方式。
兩人商量完,傅聞遠的車才不疾不徐地開走,而葉容拿着傅聞遠的會員卡進了錦軒齋。
錦軒齋的裝修風格走的是復古的古典園林風,長廊曼回懸牙高啄,一亭一席,亭台樓閣下的池水仔細看的話甚至能瞧見幾條游魚。
葉容跟着古裝服飾的服務員剛拐過一個短廊,就和出乎意料的熟人撞了個滿懷。
他急忙說著抱歉,看清楚來人是誰也仍舊面不改色,低着頭錯開身繼續向前走,好似對面就是一個狹路相逢不小心撞到的陌生人。
“哥,那是阿容么?”
如果不是許黎出聲詢問,許決也幾乎快要覺得自己剛剛是錯覺了。
葉容自己點了一大桌子菜,把謝山提過的菜都點了個遍,拿起筷子手在輕微發抖時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對許決或許並不是完全沒有反應。
尤其是他和許黎站在一起時,曾經那種無法擺脫的窒息感像又要捲土重來。
凡是真心愛過的人都知道,白月光是利器,殺人不見血。
葉容自嘲,他可是被殺死過太多次了,血淋淋的簡直要死不瞑目。
他神情不變地吃着滿桌的精緻菜品,不是淺嘗輒止地品品味道,而是不知饑飽地胡吃海塞,像是想把心裏那塊吐不出來的石頭壓回去。
後果就是還剩半桌子菜的時候他就跌跌撞撞衝進洗手間將那些價值不菲的飯菜吐了個乾淨。
他捂着胃起身,在洗手台前捧着冷水往臉上撲,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通紅着眼眶一抬頭就透過鏡子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自己身後的許決。
葉容抓緊了洗手台邊沿,緩了一瞬才拽着旁邊的抽紙一點點擦乾淨自己的狼狽。
將沾了水的紙團丟進垃圾桶里,葉容轉身就要走。
“你裝什麼裝。”許決在後面突然開口。
葉容站住腳步,反問道:“我裝什麼?”
許決的聲音冰碴一樣,“為什麼裝不認識我?”
葉容還是沒回頭,無所謂道:“沒必要。”
許決被葉容滿不在乎的語氣挑釁了一樣,猝然口不擇言起來,“我說怎麼捨得滾了,原來是長本事了,扒上更有錢有勢的,葉容你賤不賤啊,當一次狗不夠還要去當第二次!”
許決的壞脾氣總是這樣不加遮攔地砸向葉容,從不在乎他是不是也會疼。
葉容不想再和他過多糾纏,嚴重透支的感情讓他心力交瘁,他不發一言就要往外走。
然而下一瞬他被一道猛力拉住抵在門板上,許決壓上來束縛住他推拒的雙手,疾言厲色道:“別再故作姿態,我知道你是在氣我,葉容,你愛我這麼多年,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么?別說我不信,你自己信么?”
葉容望着這張曾經讓自己朝思暮想的臉,他的恃愛無恐讓葉容越發意識到自己從前有多可笑。
他是有多縱容才會讓許決覺得劃一刀不疼,千刀萬剮還覺得他是個木頭他不會疼。
葉容在這一刻反而真正冷靜了下來,彷彿有一雙手抓住了他的心臟,尖利的指甲刺進去,足夠疼痛也足夠清醒。
他毫不躲閃,輕輕笑着問道:“我愛你什麼?愛你對我的侮辱輕賤?還是愛你對我棄如敝履?你有什麼值得我愛的?”
許決怔住,他也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對葉容惡劣至此,為什麼他還會愛上自己。
葉容用力掙開他,低頭整理着自己被揉亂的衣領,冷冷道:“我不愛你,我只愛錢,你有錢我才心甘情願對你好,有人比你更有錢,那你在我這兒就什麼都不是。”
說完,葉容拉開門走了出去。
許決注視着葉容離開的背影,不上不下的怒氣吊著他的情緒。
可一想起葉容最後那些誅心的話,又有說不清哪裏滲出的酸澀將滿身的氣焰澆滅。
再回到飯桌上的時候,許黎已經給他布好了菜在等他。
許決默默看着盤裏的花生碎出神,他是不喜歡花生的,可這件事除了葉容,誰都沒有發現過。
“哥,你怎麼了?”許黎在許決面前揮了揮手,貼在他身邊,“不喜歡吃這些嗎?”
許決搖頭,笑着舀起一大勺的花生碎放進嘴裏,“你給的我都喜歡,想吃什麼,哥夾給你。”
許黎欣喜地靠在他的肩頭,乖巧溫順,“我喜歡吃什麼哥都知道的。”
兩人親昵了一陣,許黎剛想起來似的,嗔道:“哥是又對阿容不好了么?怎麼剛剛他會那個樣子?”
許決一頓,又狀若無事地繼續給許黎夾菜,“這話說的我好像經常打罵他一樣,我對他不好么?”
許黎坐起身給許決盛湯,怪道:“哥對阿容才不好呢,阿容那麼溫柔你卻總是讓他受委屈,我要是阿容,一定討厭死你了。”
許決心想幸好小黎還不知道自己和葉容的真實關係,如果知道的話,大概會更覺得自己面目可憎。
許黎給飯菜拍了照片,又拉着許決和自己自拍了一張發給了許母,還發了一句語音過去,“媽媽我和哥哥在一起,不用擔心。”
許決偏過頭看到許黎和許母的聊天記錄,許黎幾乎隨時隨地都要事無巨細地向許母報備,他陰沉着臉一把奪過許黎的手機不耐煩道:“她還是這個樣子?這麼多年了,她還要控制你到什麼時候?”
許黎小心翼翼地安撫,“哥……別生氣,媽媽只是擔心我……”
許決緊捏着手機,維持着理智沒有將它摔碎,無力地低語道:“她到底明不明白,再怎麼自欺欺人……那個孩子也回不來了。”
話一落,在一旁許黎就沉默下來,死死咬着下唇不再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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