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留宿
“他怎麼會愛上這麼一個東西?”
傅聞遠坐在葉容面前,細緻地翻着文稿,垂下的眼睫忽然動了下,突兀地問了這麼一句,問的是《心障》裏主人公。
葉容呃了一聲,似乎是也沒想到對面大老闆會問出如此感性的問題。
他的《心障》是篇驚悚向的推理小說,主人公是瘋人院的一個精神病患者,小說用近乎離奇怪誕的視角寫他眼中的世界。
他生命中的愛恨都來源於同一個東西,是的,是一個東西,是瘋人院破舊教堂里的一座神像,他甚至為了阻止教堂的拆遷,瘋狂地策劃了一系列連環兇案。
葉容沉思了一番,看人眼色小心斟酌道:“……大概是想找一個寄託,但您是知道,人的感情往往是沒辦法理智的,喜歡或是愛通常都沒什麼理由,可能是因為那天天氣正好而你剛好心情不錯,你碰上了一個人,他的容貌或是氣味讓你在一瞬有了心動的感覺,當然,也可能是其他機緣巧合,總是這樣莫名其妙的,正常人尚且如此,更不用說一個瘋子了。”
傅聞遠抬眼望向他,眼中的情愫似乎別有深意卻又像是純粹一片,半晌才微微頷首,看樣子是接受了他的無稽之談。
葉容剛鬆了一口氣,傅聞遠的聲音便又糾纏上來,“那他為什麼又有恨?”
總不能敷衍說是因為想不到劇情臉滾鍵盤亂打出來的。
葉容只好頭鐵十分地繼續編下去,“因為神太冷漠了,他為了他的神,命都快丟了,可神也從來不曾施捨他一眼,他太痛苦了……於是就……”
傅聞遠邊聽着他的話,邊一目十行地翻到最後一頁,視線落在最後幾行字上,微不可見地皺起眉來。
葉容也跟着愁起來,伺候甲方一般溫溫柔柔地問:“怎,怎麼了,您看哪裏不合適?嗯……可以改的。”
傅聞遠像是習慣了掌握他人生死似的,淡淡道:“他不能死。”
說完后應該是覺得語氣太強硬,又盯着葉容的眼睛,慢慢彎起唇角,補了句,“我喜歡他,我要他活着。”
葉容急忙掏出手機打開備忘錄記下,末了又問:“您還有什麼要求么?”
他合上文稿,慢慢敲着膝蓋,安靜思索了一陣,又忽然抬起右手轉着左手食指上的指環,“他會自殺是因為他打碎的只是眼前的神像,可他心裏的神像卻仍然要他死。”
葉容的手抖了一下,隨即按了幾個亂碼出來,又默默地一個字一個字刪掉。
“讓他徹底擺脫就好了。”傅聞遠說著,瞥見葉容的茶杯空了,又不作聲響地替他滿上,“擺脫之後,他會很幸福的,看得出來,他是個很知足的人。”
葉容兢兢業業地像個無情的碼字工具把傅聞遠的要求逐字逐句記錄下來,在心裏默默吐槽老子這可是鐵血錚錚的恐怖驚悚向小說!
但他還是順帶着恭維了一句,“傅先生是個很溫柔的人。”
沒想到傅聞遠還真不客氣地順桿爬,彷彿在說一件有目共睹且理所當然的事實,豪不見外地回了句,“我一直很溫柔,你以後會知道。”
葉容眼皮一跳,忍不住在心裏繼續吐槽,嗯是溫柔,溫柔得讓人跪地磕頭。
兩人前一言后一語地又討論了一陣,耗到了晚上十點才敲定了大致劇情。
葉容打着腹稿在想自己該如何禮貌委婉地提出時間不早他得收攤兒回家的問題。
好在善解人意的傅先生似乎是聆聽到了他的心聲,懸腕端杯呷了口茶,不急不緩地吩咐那個站在不遠處一直存在感極低的接待者:“謝山,送客。”
只見那個被喚了名字的年輕侍者兩三步走到傅聞遠身邊,低下頭恭敬道:“傅先生,司機張師傅說家裏臨時出了點急事,就先回去了,這才剛通知的我,可不巧我不會開車沒辦法送葉先生,今晚不如先讓葉先生留宿一晚。”
突聞噩耗的葉容還沒反應過來,抬頭就撞上了傅聞遠探過來詢問他意向的視線。
“這個……”剛想說自己會開車的葉容一想那車的價錢就又把話咽了回去,要是刮著蹭着了他得去賣個腎才能賠得起,訕訕道,“傅先生不嫌棄的話,我自然沒有意見。”
他話音剛落,肚子裏便十分不合時宜地發出一陣嘰里咕嚕的聲音。
葉容連忙捂着肚子,臊得耳尖微紅,他來得匆忙沒吃晚飯,被葉盛一日三餐養得嬌氣的胃耐不住餓,少吃一頓就要嗷嗷亂叫。
葉容越困窘它叫得越歡快,協奏曲似的。
“喜歡吃什麼?”傅聞遠忽然站起身來問道。
葉容繃著臉皮,客氣道:“傅先生不用麻煩了,我……”
傅聞遠挽起袖口,不聽勸的昏君一般,抬腿離開,“那就煮麵。”
葉容驚訝地看着他往不遠處那個開放式廚房走去。
猛然福至心靈意識到傅聞遠那雙動一動手指就能簽下不知道多少億生意的手似乎是要給自己煮麵?
思來想去他覺得最合理的解釋可能是傅聞遠餓了自己想煮麵順帶着捎上自己。
偏偏身邊那個叫謝山的侍者還在一旁添油加醋,“這是先生第一次進廚房,看得出先生很開心。”
這句話耳熟得讓葉容有一瞬間以為在霸總文里,總裁們的管家無一例外地都會說這麼一個套話模板。
看着在流理台前面無表情挑食材的傅聞遠,葉容真想問他到底是從哪裏看出來人家很開心……
謝山說完上樓去,大約是要為葉容收拾房間。
葉容躊躇了沒一會兒,慢慢磨蹭到傅聞遠身邊,看着他細緻卻生疏地切菜,以及水還沒沸就要下麵條的動作,實在忍不住開口道:“傅先生,我來吧。”
傅聞遠也不勉強自己,讓開身交給葉容。
這活葉容閉着眼都能做完,接過手便行雲流水地操刀掂勺,回過頭問了句,“傅先生有什麼忌口的么?”
富貴人家的舌頭都挑得很,東西剁成泥了都還能被咂摸出來,這一點葉容在許決身上深有體會。
傅聞遠沉沉的聲音在後面響起,“沒有,做你喜歡的就好。”
葉容本來下意識要做玉容面的動作一頓,又拿起了旁邊的雞胸肉打算做雞絲麵。
說實話,他太久沒有考慮過自己喜歡什麼了,像是個被裝在透明玻璃瓶里一開始暈頭亂向嗡嗡叫着的蒼蠅,終於明白自己無法逃出生天後就得過且過慢慢等死。
在許決面前許決喜歡什麼他就給什麼,而在葉盛面前則是葉盛給什麼他就接受什麼,也不會考慮自己到底喜不喜歡。
多新鮮啊,今天居然有人對他說,做你喜歡的就好。
葉容把肉整塊丟鍋里,切了一段小蔥,添了幾個八角和姜煮湯,火沸后再撈出肉塊過冰水,撕成絲瀝干。
看着他低頭認真地拌起料汁,低領的薄毛衣遮不住皮肉,膩白脆弱的脖頸在柔光燈下泛起一層瓷釉般的光澤。
傅聞遠盯着他頸側隱約淡青色的血管,彷彿是轉瞬間,又不動聲色移開了眼。
兩碗加了雞絲軟白的面淋上紅艷艷的醬汁后讓人一陣食指大動,葉容捧着面遞給身後人,“傅先生,您嘗嘗,可別嫌棄。”
兩人面對面坐在餐桌上吃夜宵。
傅聞遠吃相斯文,坐在葉容對面安安靜靜地將面吃完后,才溫和地開口誇了句,“面很好吃。”
葉容瞥到他連碗底的湯都喝乾凈了,也跟着三兩口扒着迅速吃完了面,邊擦嘴邊回道:“做法很簡單的,傅先生還想吃的話我可以教給您或是那位謝先生。”
“謝山不會做飯。”傅聞遠回道,“我也不會。”
他說著,端起手邊的茶杯,補了句,“不是你做的,我不想吃。”
葉容覺得自己算是長見識了,敢情這位爺也是個挑嘴的,只不過段位夠高,挑的不是食材,竟然是人。
葉容隨口道:“有機會再給您做。”
傅聞遠沉默了,似乎是在思考。
葉容緩了一會兒便站起身準備收拾碗筷,就聽見不識人間疾苦的大老闆也隨口報了個數,“一萬。”
葉容滿臉問號地望向他。
傅聞遠看上去很懂錢貨兩訖的道理,“你做飯,我會付錢。”
葉容幾乎是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想到看來傅聞遠真是十分喜歡他的面啊。
一向掉進錢眼裏的他盤算着,一個月一萬其實還湊合,但他實在不喜歡金水苑這個地方,來回奔波也確實麻煩,他也不願跟傅聞遠這類人再打交道,思來想去還是算了。
他剛想張口推辭,傅聞遠便添了句,“一頓一萬不夠的話,可以再加,你定,多少都可以。”
被貧窮限制了想像力的葉容:“……”
他也不想的,主要是給的太多了。
誓為五斗米折腰的葉容摸着鼻子乾乾笑起來,“好說好說,您能看得上我,那實在是……求之不得。”
不過這次馬屁沒拍對,傅聞遠神色一斂,像是有些不愉快的樣子,煞有其事地正色道:“我對你,沒有求之不得。”
覺得傅聞遠的閱讀理解有大問題的葉容無言以對:“……”
他說完,想通了似的,彷彿冰雪漸融般對着葉容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輕淡卻也溫柔十足。
宛如一頭流浪着的孤傲雄獅,收起爪子低頭趴下臣服,心甘情願做一隻乖巧的大貓。
他望過來,隱約的笑意里似乎藏着什麼別的東西,沉甸甸的,卻又如花似霧,他說:“我對你,合該是得償所願才對。”
【作者有話說:傅大貓: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