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螻蟻
葉容為了給彼此冷靜的時間,決定先暫時回自己的狗窩裏住幾天。
他說要認真考慮之後再給傅聞遠回答也不只是嘴上說說敷衍而已,而是真的想要謹慎地為自己的餘生負責一次。
莽撞了小半輩子,也該冷靜一回了。
葉容連夜竄回家,還以為能給葉盛那個黏人的小兔崽子一個驚喜,誰知道一開門家裏冷冷清清的,葉盛居然不在家。
打電話也不通,葉容耐下性子等到半夜十二點,葉容決定抓起外套出去找人。
葉盛這麼大的人了,也一向有主見,本來是沒什麼可擔心的,但這孩子越大葉容就越對他捉摸不透,他那個戀家又固執到刻板的脾氣,葉容實在想不到他會有什麼理由不回家。
葉容跑了幾條街,終於在葉盛學校附近的一條小巷子裏找到了人。
夜裏降了溫,巷子裏的穿堂風更添了幾分冷意,葉盛卻只穿着一件單薄的校服蜷在角落裏。
“葉盛!”
葉容氣喘吁吁地跑過去,黑着臉剛想開口訓人,葉盛卻木然地抬頭望向他,稍顯蒼白的臉上滿是無措,還有乾涸的血跡凝滯在鬢角。
葉容有些恍惚,他上一次看到葉盛像個孩子般脆弱的樣子時還是在好多年前,會哭會叫,會求着讓自己救他。
葉容脫下外套披在他身上,蹲下身避開傷口攬住他的肩膀抱住他,拍着他的背無聲地安撫着。
葉盛好似在葉容的懷抱中漸漸回暖,靠在他的身上一點點恢復理智,好半天才嘶啞着喊出了葉容的名字。
“葉容。”他叫着他的名字,彷彿是在念着從深淵噩夢中回到人間的咒語。
葉容哄孩子一樣半調侃半安慰道:“我們小老大不是很厲害么,都敢拿刀子捅人了,現在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葉盛臉埋在他的頸側,緊緊抱着葉容,整個人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聲音中滿是痛苦和絕望,“葉容,都怪我,都怪我……孟茹死了,她死了,我差一點就抓住她了……”
葉容很快從他斷斷續續零碎的隻言片語間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葉容曾經也見過,在樓下向葉盛告白的那個女孩,因為替被欺凌的葉盛出頭在混亂中被人推下了樓。
葉盛舉手之勞曾經幫過她,再加上那點青春的悸動,沒想到會是這麼猝不及防的結尾。
小說創作需要邏輯,而現實往往沒有邏輯。
葉容瞬間一顆心也像是被綁了冷鐵,直直往下墜。
這意外太悲哀太沉重了,任誰都承受不起。
“都怪我,都怪我……”葉盛哽咽着,瀕死悲鳴的野獸般,說出的每個字都帶着血腥味,“我害死了那麼多人,你的父母,現在還有孟茹……如果當時你讓我死掉就好了,葉容,你是不是很後悔?”
剎那間,記憶像是被一腳踢翻的油漆桶,斑駁濃稠淌了一地,明明夜風還在穿梭而過,卻讓他有一種重新置身於烈日燒灼之中的感覺。
隔着一條窄窄的門縫,門外是失散已久還在尋找自己的父母,門內是窮凶極惡的人販子正拿刀對準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孩子。
無聲的對峙之中,葉容頭上的汗滾進眼裏,蟄得他頭腦發昏看不清楚一切,他的手在門把上發抖,只要拉開這扇門,他被迫錯位的人生就能恢復正軌。
沐浴在陽光下,有父母疼愛,有朋友陪伴,健康快樂地長大成人。
可是……
他回過頭望向那個可憐的孩子,被掐着脖子血水淚水混在一起花了臉,看向他的眼睛中還殘留着光亮,用微弱氣音喊着……
“哥哥……”
葉容在那一瞬間想歇斯底里的哭喊,可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額角上的青筋快爆裂開,他一點點鬆開手,在生命最兩難的時刻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像是拿着一個能定格時間的放大鏡在看世界,此後無論多少年他都能清楚記得自己做出選擇時一切細枝末節。
像是合上的門縫,咬出血的下唇,還有長久沉默中一陣陣尖銳鋒利的耳鳴。
葉容自認不是聖父,他只是知道感情有多重,生命有多重,讓他眼睜睜看着這個在泥濘中陪伴了自己這麼久的孩子死掉,他狠不下心也做不到。
他只是沒料到,這也是最後一次見到爸爸媽媽,對他們的記憶就永遠停留在了那個葡萄架下的星空。
葉盛現在問他后不後悔,葉容在心底將這個問題重複細緻地描摹一遍又一遍也沒有得出答案。
無論是悔還是不悔,他都只不過是一隻平平無奇被命運無情攜裹的螻蟻。
他自己鈍感的痛苦他其實並沒有十分在意,他只是想不通為什麼還要讓葉盛也背上這沉重的枷鎖,一而再地讓他身陷泥淖。
葉容微微冰涼的手從他的背上移到後腦,輕風拂過羽毛一樣溫柔撫摸着,不輕不重的聲音也彷彿是從溫水中濾過,“不是你的錯,小盛,別怪你自己,是,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