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第148章
◎因為這場戰役,他又死了一次。◎
在岑家前來支援后沒多久,殷絳闕也來到了戰場上。
見家主來了,殷家便士氣大漲,殷家子弟們本來已經疲憊不堪了,此時卻咬着牙,拼了命地突出重圍。
“上啊!憑你們幾個還攔不住我們!”他們大聲叫囂着,千方百計地想要上山。
而妖族也將妖車搬到了戰場上,妖車碾過,無論是哪一方都死傷無數。
“殷絳闕怎麼來了?”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崔椋皺了皺眉頭。
“殷家易主了。”岑暄曜一邊回道,一邊射出幾支弩/箭:“現在他便是新的家主,莫雲暉都來了,他沒有理由不來。”
殷絳闕手持殿春劍立於眾人之中,幾息之間便殺了好幾個鹿蹊山弟子。
畢竟是化神期修士,僅憑几個弟子是肯定對付不了他的。
而在離殷絳闕不遠的地方,廖星羨剛將一直纏着自己的妖獸殺死,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望向前方的殷絳闕。
“廖道友,好久不見。”殷絳闕勾起嘴角,朝他點了點頭。
“你——”廖星羨頓覺不妙,卻還是晚了一步,只見殷絳闕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然後一劍將他捅了個對穿。
隨着殿春劍沒入體內,廖星羨突然覺得周圍的打鬥和吵鬧聲變得很遠很遠,他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卻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廖星羨!”崔椋遠遠地看到了這一幕,她飛身前來,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廖星羨在自己面前倒下。
見崔椋和岑暄曜趕了過來,殷絳闕輕笑一聲,將還帶着血跡的殿春劍抽了出來。
“真可惜,來晚一步。”他盯着崔椋的眼睛,定定地說道。
“……你殺了他。”說這句話時,崔椋握劍的手都在不住顫抖着。
“那又如何,你若是想為他報仇,有本事就殺了我吧。”殷絳闕的臉突然冷了下來,他沒再看崔椋,轉身便削去一個鹿蹊山弟子的頭顱。
廖星羨就這樣倒在被鮮血浸透的泥土中,臉上身上都是血污,他的懷裏還揣着那個沒送出去的黑繩紅珠子小手鏈。
他臉色蒼白,口鼻不斷有鮮血湧出,神志也逐漸模糊,可他卻還是察覺到崔椋趕了過來。
“……沒事……死不了。”他掙扎着開口,可發出的聲音十分沙啞,小到他自己幾乎都聽不到。
這樣也好。
廖星羨這樣想着,隨後便心滿意足地緩緩閉上了眼睛。
最終崔椋的目光還是落在了他的身上,這便是他唯一的慰藉了。
可惜,直到最後一刻,他也沒能將那條手鏈送出去。
在某些方面,廖星羨一向是個膽小鬼,他顧慮太多,卻總是想讓崔椋再多注意自己一些,所以他才會故意與崔子息一起等着崔椋去吃飯,才會讓她替自己將食盒帶給李秋荼,藉機與她搭話。
那時他總是想着,要是能多偶遇幾次就好了。
可因為沒有勇氣,這些秘密他再也沒有辦法說出來。
在死之前,廖星羨徒勞地蜷縮着身子,企圖把自己藏起來,他不想讓崔椋看到他這麼狼狽的樣子。
這麼多年,他一直過着循規蹈矩的生活,努力想當一個優秀的修士,現如今,他總算是能休息了。
徹底陷入黑暗前,廖星羨似乎看到了一條寬廣的大河,岸邊開滿了紅色的花。
河上有一座橋,奶奶抱着一雙布鞋站在橋上等他。
……
雖然殷絳闕沒有殺了崔椋的打算,可崔椋卻還是握着燼宵劍沖了上去。
她兇狠地望着殷絳闕訝異的眼神,不斷地將周圍的靈氣納入經脈之內,她無視不斷落在身上的刀劍,只是盯着殷絳闕。
她要殺了他。
“喂,你怎麼了?”岑暄曜注意到她身上的不對勁,剛想將她拉回來,卻被一股突然燃起的火焰擋住了去路。
按照“燒火棍法”的內容來看,等練到最後一招,就能“重鑄骨骼皮肉,方成真火”,到那時,用劍的人將與火融為一體。
崔椋不斷演練著書上的招式,幾乎有了走火入魔之兆。
可即便冒着失去全身修為爆體而亡的風險,她也要殺了殷絳闕。
崔椋的周身燃起了火焰,遠遠看去,連她自己都成了一團火。
她喘着粗氣,手上動作卻依舊不停,隨着劍招一下又一下地使出,她的經脈也越來越痛,就連血液都彷彿沸騰了起來。
岑暄曜不斷地叫着她的名字,可她卻什麼都聽不到了。
一抹血紅漫上崔椋的眼睛,好似下一秒便會有血淚滴落。
“你瘋了……”看着她的樣子,殷絳闕不可置信地說道。
崔椋一步又一步地走到殷絳闕面前,她顫着聲音說道:“現在的我是殺不了你,可走火入魔之後的我可不一定了。”
殷絳闕眸色晦暗不明,他感受着撲面而來的熱浪輕聲說道:“這又是為了誰呢?”
“為了那些因你而死的人。”崔椋回道:“若是不除了你,這一身修為不要也罷!”
說完,她便持劍劈下。
兩人離得很近,殷絳闕甚至能在她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的倒影,可就是這樣一雙眼睛,此時卻兇狠地注視着他。
“那就來吧。”殷絳闕不再多說,舉着殿春劍迎了上去。
崔椋體內火燒火燎的,這種感覺並不好受,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走火入魔之後,她滿腦子都是殺人,彷彿只有溫熱的鮮血能平復她體內的燥熱。
突然間,一陣淺淡的薄荷香夾雜着血腥氣飄到了她的鼻尖,讓她稍稍恢復了一些神志。
她還記得,殷絳闕在雨中撐着油紙傘,兩人就像現在這樣挨得很近,就連崔椋自己身上也沾染了這股薄荷香。
明明只是一條小小的巷子,卻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
當時殷絳闕曾與她說起了那位“崔椋山長”——福澤蒼生,千里同風。
現在,她也想成為那樣的人。
……
天上下起了雨。
雨水打濕了眾人的衣裳,使得本就浸滿鮮血的土地變得更加泥濘不堪,戰場上的人抬頭望去,讓雨水將臉上的血跡沖刷得一乾二淨。
打了這麼久,無論是世家還是鹿蹊山均是疲憊不堪,他們機械地揮舞着手臂,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雨越下越大,烏雲掩蓋了天光,在陰暗的天色下,只有崔椋周身圍繞着溫暖而明亮的火焰。
這火烤乾了她的衣袖,也照亮了眼前的土地。
在她與殷絳闕之間,倒着一個四肢扭曲的人——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披着人皮的傀儡。
崔椋認得他,他的名字叫殷青山。
按理說,戰場上的傀儡本來已經被她全部搗毀了,可就在剛才,這倒在地上的傀儡卻突然沖了上來,為殷絳闕擋下一擊。
殷絳闕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的殷青山,指尖微微顫抖。
與其他孩子不同,殷青山從小便喜歡纏着殷絳闕玩,在殷家,他與殷絳闕關係應當是最好的,所以在殷絳闕需要人製作傀儡時,他才會自告奮勇地前往小作坊。
當殷絳闕帶着誤入作坊的崔椋衝出去時,他沒有死在那片火海中,可因為段笙鶴,他卻死在了小作坊的地窖里。
他心悅段笙鶴,所以才打算在地窖中替她剝了崔椋的皮,卻沒想到自己會殞命於此。
殷絳闕曾給過他一個用於防身的小傀儡,可他卻還來不及用便失去了意識。
再然後,他便被製成了傀儡,跟着族人一起上了戰場。
殷絳闕將殷青山的一縷元神附在傀儡上,正是這縷元神在最後一刻拼了命得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替他擋下崔椋的一劍。
在神識徹底破碎的前一秒,他扒着殷絳闕的靴子,顫顫巍巍地說道:“仙山……其實也沒有那麼好。”
說完之後,殷青山便徹底沒了聲息,他就像是一具冰冷的屍體,臉深深地埋了下去,口鼻中都是泥土。
因為這場戰役,他又死了一次。
殷絳闕深吸了一口氣,輕輕閉上了眼睛。
仙山好不好他不知道,可走到這一步,他已經無法再回頭了。
“……也許我錯了,鹿蹊山不是我能妄想的東西。”他說道。
用這麼多殷家子弟的生命來滿足自己的慾望,真的值得嗎?
若是在之前,殷絳闕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說值得,可現在的他卻已經不知道答案是什麼了。
趁他愣神的一瞬間,崔椋立刻將靈氣匯於劍尖,下一秒,一蓬火焰瞬間迸發而出。
同一時間,岑暄曜也衝過了一直擋在眼前的火,他抬起千機弩對準殷絳闕,高聲喊道:“沖!取殷絳闕和莫雲暉的首級!”
他的眸子亮亮的,盛滿了少年意氣。
而在戰場的另一頭,莫綺靡和寧槐也在拚死一戰,他們兩人自幼相識,默契十足,又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倒也提供了不少助益。
周圍的鹿蹊山弟子們紛紛受到了鼓舞,他們高舉武器,都殺紅了眼。
“戰!”
“誰都不準退!”
“絕不讓敵人攻進山門!”
聽着耳邊此起彼伏的呼喊聲,殷絳闕突然有些心緒不寧。
他望着眼前的鹿蹊山,山上靈氣縈繞,種滿了各式各樣的仙草靈藥。
可他的腳下卻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其中有人的,也有妖的。
而他的四周,則是不斷攻來的崔椋和其他仙山弟子。
他想到了在殺了廖星羨之後崔椋看他的眼神,她一定是恨透了他。
到現在,殷絳闕似乎已經不知道自己還想不想得到鹿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