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太極殿離景陽宮有一段路。
趙彬知道自己算是個外人,早早借口離宮去了。
只有趙奕跟在翟似錦身側,故意把劉公公甩開一大截,低聲問她剛才在長寧帝面前求情的細節,“往日父皇最疼的就是你了,他怎麼能忍心連你也禁足?”
翟似錦垂頭看了眼腳下,微一沉吟,悵然又無奈,“皇兄你還不明白嗎,舅舅他是九五之尊,他絕不允許有人質疑他的決定,即便是你我都不行。”
趙奕凝了眉心,顯然還是有些認同翟似錦的話。
“我本來就因為陳熠的事情對舅舅有所欺瞞,壽宴那次更是當眾給舅舅難堪,他現在肯定是不願再聽我的勸了。”翟似錦故意平靜語調,不想讓趙奕太深究她惹怒長寧帝的緣由。
但趙奕看着她長大,哪裏能看不出她話語裏的遮掩,“似錦你說謊了吧,父皇從來都是最疼你的,不至於為這點小事罰你,定然是因為旁的事情。”
翟似錦微挑眉,飛快地搖頭,“沒有。”
“當真?”
“自然當真。”
趙奕腳步緩了緩,扭頭望了眼跟在不遠處的劉公公,復又抬眸望着翟似錦的臉,語重心長道:“似錦,你同孤說實話,到底是因為什麼,父皇竟連你的勸都聽不進去了?”
翟似錦稍一頓,張嘴就想隨便胡謅個借口糊弄過去。
但趙奕眼神極為認真,眸光緊盯着翟似錦,彷彿她只要說假話就會被他立即拆穿。
翟似錦嘆了一口氣,不太情願地道:“現在當務之急是宜樂的事情,皇兄你揪着我不妨做什麼”
趙奕停下來,與她對視一眼,“似錦,孤只是在關心你到底闖了什麼大禍,竟能惹得父皇如此罰你。”
“我沒闖什麼大禍。”她堅決不承認。
“你沒闖?那就是陳熠闖的?”
翟似錦一默。
趙奕挑着眉,繼而無情嘲笑,“果然是這樣,怪不得父皇遷怒於你,上次孤答應陳熠在父皇面前提你們的婚事,恩典沒討到,簡直是被趕出來的。”
翟似錦抽了抽嘴角,繼續邁步穿過御花園,往旁邊冗長的宮道走去。
但說到底,趙奕也是為她和陳熠挨的罵。
她想了想,忍着頭疼反過來安慰趙奕,道:“害皇兄挨罵是似錦的不是,等改日似錦一定好好補償皇兄?”
趙奕聞言一臉不屑,“得了吧,是誰的賬就算在誰頭上,沒得讓你一個小姑娘來賠罪。快給孤老實交代,陳熠他背着孤到底做了什麼,怎麼惹得父皇這般針對他?當然了,別說是因為今日朝堂上他被彈劾的事,孤可不好糊弄。”
“皇兄。”翟似錦袖裏的手指攪了攪,心頭一痛,“皇兄你別問了,我們幫不上忙的,還是別給他添亂了。”
“這怎麼能叫添亂。”
翟似錦深吸一口氣,支吾道:“皇兄你真的別問了……陳熠和舅舅的事,只有他們兩個能解決……”
趙奕打斷她,“怎麼會是他們兩個人的事,這是你和宜樂以後的終身大事。”
翟似錦愣住。
趙奕牽着她繼續走,有意跟後邊的劉公公拉開距離。
“孤原先想着讓你去勸父皇,肯定能幫宜樂把事情擺平,沒成想你和陳熠還有事瞞着,要是連陳熠都過不了父皇那一關,父皇怎麼可能會答應宜樂和一個侍衛在一起。”
趙宜樂的脾氣大家都知道,逼她和林昭分開等於要了她半條命,要是再讓她跟別人成婚結合,那索性就不用活了。
翟似錦也是心疼趙宜樂的,但眼下這個情況她顯然有些草木皆兵,現下被趙奕這麼一提,才知道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
“那現在怎麼辦?”
趙奕挑眉,“你告訴孤陳熠犯了什麼事,讓孤去想辦法,一定儘力幫你和宜樂擺平父皇。”
“……倒也不是什麼新鮮事。”翟似錦道:“就是……皇兄你該知道,陳熠從一開始就是想進廷尉屬,是因為他家裏的關係……”
趙奕一愣,“他家裏?他不是孤兒嗎?”
他早在舉薦陳熠之前就派人打聽得清清楚楚,陳熠無父無母,是在軍營里摸爬滾打長大,可以說是家世清白,毫無污點,這樣的人他用起來最是放心的。
“是,陳熠是父母雙亡,因為十幾年前他全家因為得罪了左都御史黃堅之,被……被誤判滿門抄斬。”翟似錦說得小聲,且說完后就趕緊扭頭看向別處,生怕身後跟着的劉公公看出端倪。
“???”趙奕卻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你、你剛才說什麼?你再給孤說一遍?”
翟似錦用力地摳了摳眉心,滿心煩躁,“就是你聽到的那樣啊,陳熠是為了替陳家翻案才進宮的,舅舅更是要面子的人,他怎麼可能把自己誤判冤案的事情公之於眾。”
難就難在這裏了。以前翟似錦總覺得長寧帝寵愛自己,難題算什麼,只要她乖乖聽話,沒事去長寧帝跟前軟磨硬泡,長寧帝總有心軟的一天。
可現在她還沒來得及做什麼,長寧帝就先用趙宜樂的事情來威脅她不許插手陳熠的事。
長寧帝將她禁足在宮中就是這個意思。
翟似錦伸出手牽住趙奕的衣袖一角,像幼時那樣輕輕地搖,“皇兄,你說要幫我們擺平舅舅,那就都靠你了。”
趙奕頓住,微笑道:“誒,倒也不是,剛才那話你就當孤沒說過吧。”
翟似錦:“……”
唬她玩呢。
“皇兄你這就不厚道了。”
趙奕擺了擺手,側開身子避開翟似錦再次伸來的手,道:“表妹,孤被你和陳熠騙得好苦啊。虧得孤還讓陳熠娶你,娶他大爺,他一個罪臣後人,父皇沒將他斬草除根都是父皇這些年修身養性了。”
“那我們總不能見死不救不是?”翟似錦道,“我想跟他共進退,但是舅舅那邊始終防着他。”
趙奕心底低嘆一聲,“真麻煩。”
到了景陽宮外,劉公公伺候着翟似錦和趙奕進殿,自顧去尋了蕭皇後傳達聖旨。
趙奕陪翟似錦小坐一會兒,一面覷着翟似錦臉上的冷靜,一面蹙眉道:“陳熠的事情暫且不算急,大皇兄那邊已經在幫忙了,既然你這段時日被父皇禁足,那就留在宮中陪宜樂散散心,她現在很需要人陪着說說話。”
說完,不等翟似錦回話,又繼續道:“盡量別跟她提選駙馬的事,她那脾氣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翟似錦淺淺舒出一口氣,“我知道的。陳熠那邊就有勞皇兄替我給他傳個話,說我在宮中安好,等哪日出宮了再去拜訪他。”
趙奕點頭嗯了聲。
劉公公傳達完旨意就折身回了太極殿,蕭皇後顧念着趙宜樂往日最聽翟似錦的話,索性把她安排到東暖閣陪着趙宜樂。
翟似錦端着午膳進屋,將裏頭唯一伺候的素鈴支走,輕輕咳了聲,道:“舅母她很擔心你,你從昨夜到現在水米未進,身子會撐不住的。我知道你想跟舅舅反抗,但也不是用這種傷害自己的法子。”
趙宜樂蜷着身子坐在床頭,聞言雙手更加抱緊膝蓋,卻是抬起一張慘白的臉望着翟似錦,聲音啞啞地喚:“表姐!”
翟似錦見她雙眼腫得跟核桃般大,連忙把午膳放在一邊,掏出帕子給她擦掉眼淚,“表姐在這,不哭了,哭得傻氣。”
趙宜樂撲進翟似錦懷裏,緊緊抱住她,泣不成聲地道:“表姐我不要嫁人!我不要父皇給我選駙馬!”
“好好好,宜樂不嫁人,宜樂只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翟似錦嘴笨不會安慰人,只能先順毛哄着趙宜樂,“不過你鬧絕食哭花臉也沒用,舅舅他現在看不見,就算宮人稟報給他聽,他也只當你在無理取鬧。倒不如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別讓舅母再擔心你了。”
趙宜樂胡鬧抹了把臉,肩頭輕顫,低啜着道:“表姐你去找了父皇,他怎麼說?”
翟似錦拍拍她的肩膀,道:“舅舅沒說什麼,只是讓我留在宮裏陪着你。”
她怕趙宜樂還要問些難題,端起玉碗就堵住趙宜樂的嘴,“好了先別說那些了,吃完午膳我們再慢慢說。”
趙宜樂生無可戀地癟癟嘴,勉強扒下半碗米飯,眼皮子就開始打架,小腦袋磕在桌上直接睡了過去。
“宜樂?”翟似錦推推她。
這都能睡……?
翟似錦喚素鈴進屋來,兩人合力把趙宜樂小心翼翼地抬到床上,翟似錦幫她掖好被角,朝素鈴打手勢讓她一起出去。
素鈴跟着翟似錦離開暖閣,去了稍遠些的涼亭,還未邁上台階,她便噗通向翟似錦跪下,泣聲求道:“求郡主救救我家公主,她這次真的知錯了!”
“你慢慢說,把舅舅在暖閣里對宜樂說過的話,還有事發當晚的情形,通通都給我重複一遍。”
如今的時局全然超出她的預料範圍。不管是陳熠還是趙宜樂,都是要她命的難題。
趙宜樂前世姻緣何其美滿,現在被她攪和成這樣,早知道還不如讓她順應天意嫁給張承宣,起碼張承宣能護她一生周全,而不是趙宜樂現在受罪,林昭卻不知身在何處。
素鈴向翟似錦交代清楚,連趙宜樂在長寧帝面前慪氣說要出家當尼姑的話都沒遺漏。
只是當翟似錦問到事發當晚,趙宜樂與林昭私會是怎麼被發現的,素鈴就有些支支吾吾了。
“當時……當時就是情況特別混亂,突然冒出一隊巡邏的侍衛……他們全都認得公主,然後就不知道怎麼事情就鬧到了陛下跟前去。”
翟似錦聽出她話語裏的顫音,明顯知道她在撒謊,“素鈴你跟我說實話,宜樂她聰明得很,我也叮囑過她好幾次,讓她萬事小心謹慎,她怎麼就被巡邏的人給撞見了。”
聞言,素鈴默了默,慢吞吞道:“如果奴婢說公主是故意讓別人發現的,郡主您信嗎?”
翟似錦:“???”
她能信嗎?大抵是不能信的。
素鈴身子旋即跪得更低,連看都不敢看翟似錦一眼,道:“公主說,她自幼便被陛下與娘娘們捧在手心裏長大,她如今別無所求,只想要林昭一人常伴身側,可陛下和娘娘們定然不會應允。所以公主才想出這個法子,說是能逼迫陛下為她賜婚。”
“她想逼舅舅退步賜婚?”翟似錦差點沒被她這番話聽得氣暈過去。
“……我倒是沒料到她能有這膽子,這下玩脫了吧,她惱羞成怒鬧着要出家,舅舅確實疼她,但舅舅除了依着她還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