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
大雪覆蓋了城市的街道,掩住了所有高科技和懸浮精巧的氣息。掃雪機械人從道路中央一直循環着經過了每一戶的門口。
它路過一處院落前的時候,見到了一個長方體形狀的同類,看起來是個家政機械人,等級比較低,款式也很舊。
那個家政機械人竟然坐在地上煮咖啡,肯定是被趕出門了吧,真丟人——
但是,它為什麼自己喝起來了?還一副怡然自得的悠閑模樣?!
……掃雪的動靜更大了。
宿陵被簌簌的聲音吵醒了。
那雙煙紫色的眸子無比清明。
一雙手臂環着他,怕他跑了似的,將他往懷裏帶了帶。
稍稍一抬眸就能看見那張仍在睡夢中的臉。時間沒有在蕭淮硯臉上留下太多痕迹,但消磨了眉眼間的天真,冷傲佔據了主導,輪廓變得更加深邃了。
白皙的手指輕輕撫過了他的眉目,順着到了唇角、下頜。
於宿陵只是短暫的光陰,卻好像讓他經受了很多苦難。
按照人類的時間標準,他們從遠方星海回到雪城已經一個多月了。蕭淮硯對他卻表現得十分“生疏”——儘管宿陵知道那雙眼睛無時不刻停留在自己身上,但他遲遲沒有越界半步,甚至始終保持着一種微妙的距離。
回來的第一天晚上,宿陵對着空無一物的房間,冷冰冰的,不太適應。他抱着枕頭去敲門,蕭淮硯就坐在床邊看了他很久,眸色深深的,不知在想什麼。
宿陵背對着他,側睡在床邊,翻身差點就會掉下去。蕭淮硯的手臂勾着他的腰,將他撈回來了一些,然後鬆開了手。
宿陵聽見身後的動靜,自然而然地問:“你不睡嗎?”
走到了門邊的蕭淮硯停頓了一會兒,又折返回來,坐在床邊一言不發。
宿陵後知後覺,才想那或許原本是不要和他睡一張床的意思。
可是早上醒來,兩個人又成了相擁的姿態,彷彿親密無間。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個多月以來,都是這樣。
直到昨天晚上,或許是之前補覺太多,宿陵遲遲沒睡着。他閉着眼睛,無比清醒。
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另一側傳來的動靜。
蕭淮硯經過他身前,拉開了露台的門。他靠在半開的門邊,將灌入的雪風擋去了大半。
宿陵睜眼,看見他在抽煙。
是沒什麼氣味的那種煙,興許是特地挑的。雪花混着煙灰,簌簌落下。
他時不時會側眸看一眼室內,抽完了一支,就關上門回來洗手漱口,再躺一會兒。
宿陵感覺他在身後看着自己,呼吸漸漸平穩,到要睡着時又彷彿窒息般加重,然後他又會去抽支煙。
一晚上都是如此。或許之前,夜夜如此。
到熹微的光出現在雪霧裏時,他才會沉沉睡去,然後在睡夢中習慣性地抱住宿陵。
宿陵輕輕地嘆了口氣,望着他眉間若隱若現的疲倦,竟有一絲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怎麼才會讓他相信。
宿陵慢慢地靠近了些,親了親他的唇角。那裏還殘餘着淡淡的薄荷氣味。
蕭淮硯瞬間睜開了眼。那雙桃花眼裏困意全無。
“你沒睡着。”清冽的氣息噴洒在臉頰。
宿陵的動作近乎安撫,還要去親他的眼睛時,蕭淮硯主動拉開了和他的距離,翻身下床,背對着他,悶悶地說:“沒事。”
床單上還余有溫度。
宿陵坐在那裏,靜靜地看着浴室里的影子,那個方向傳來水聲,過了很久都沒停。
今天有客人來,門鈴響個不斷。
宿陵去開門,迎面而來的小女孩兒先是一愣:“……蕭淮硯呢?”
然後忽然反應了過來,尖叫道:“你——你是宿陵?!!”
蕭淮硯走下樓梯兩步,剛好看見晏晏撲到了宿陵身上,仰起頭左瞅右瞅。
“……是真的嗎?是真的吧!!好哇,他都不跟我們說,藏着掖着!壞傢伙!小氣鬼!”
宿陵有些無奈。他認出了晏晏,她長得和她媽媽很像,但現在跟只樹袋熊一樣。
他想了想,決定摸摸她的頭髮。
手指剛碰了一根髮絲,身上的小樹袋熊就被拎着衣領拽了下來。
蕭淮硯冷着眼,站在他和晏晏中間,命令道:“換鞋。”
晏晏做了個鬼臉:“潔癖鬼。”
蕭淮硯顯得居高臨下:“你來幹什麼?”
“爸媽都有事,我閑得無聊,”晏晏理直氣壯,眼珠子一溜,“再說了,我是來找宿陵的!”
接下來的大半天,晏晏都在“宿陵”長“宿陵”短,跟在宿陵身後像個小尾巴。
宿陵耐心地陪着她玩,大部分時候都是晏晏在說話,宿陵有時發會兒呆。他感覺蕭淮硯的目光一直跟着他,在遠處,或是在近處。
時間過得很慢,連每一縷光線都能記清楚。雪花撞上窗欞,慢慢積起了薄薄的一層。
他在和晏晏搭積木時,蕭淮硯端了兩杯水來。
“這什麼呀!”晏晏苦着一張小臉,“好酸。”
“是嗎?”蕭淮硯懷疑的語氣道。
宿陵抿了一口,尚未完全化開的檸檬汁蒙上了唇,的確是酸得很有水平。
他微微皺眉,把杯子往蕭淮硯的方向推了推。
蕭淮硯也沒接,反而握住宿陵的手腕,就着杯口喝了一口。玻璃沿邊還有宿陵留下的水漬,蕭淮硯的唇就那麼貼着,剛剛好捂住了。
不止宿陵愣了一下,晏晏也瞪大了眼睛。他不是有潔癖嗎,別說喝水的杯子了,拖鞋都要單獨準備一份。
“我怎麼沒覺得酸。”蕭淮硯若無其事地從宿陵手中抽走了杯子,去換了杯溫水。
晏晏小聲說:“他好奇怪哦。”
“以前也這樣嗎?”宿陵問。
“倒也沒有,好像比以前好多了。”
他彷彿打開了晏晏的話匣子,一會兒聽見蕭淮硯拿到了很多軍部的徽章,一會兒又聽見他去了很多地方。
倒也東拼西湊,將過去十二年間發生的事了解了大概。
他回過頭,看見蕭淮硯的背影靠在吧枱邊。水壺壞了,他又上樓去修。
“哎呀,快到時間了。”晏晏擺放着拼圖。
“我最喜歡的那家芝麻酥要開門了!嗚嗚,又要排隊了。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我請你吃!”
外面的雪變小了,門口的積雪已深,奶茶在車庫門口堆了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雪人。
那家小店不遠,人卻很多。排了很久才買到。
等宿陵拎着一袋熱騰騰的芝麻酥回來。他還沒走近,就看見蕭淮硯站在門口的柵欄邊,一副隱忍的失魂落魄。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頭髮上衣服上全積着薄雪。
宿陵想,出門前好像忘記告訴他了。
宿陵站在他面前,盯着那雙沉默的眼睛,拿了一塊芝麻酥遞到他嘴邊。
“晏晏被以沫姐接走了,”他想了想,聲音淡淡的,“很好吃的,你試試?”
剛出爐的芝麻酥散發著熱氣,香軟酥脆,好像一碰就要化了。
蕭淮硯看着他,低沉的眸色像鏡子漸漸四分五裂,勾出了紅色的輪廓,透着股積壓已久的委屈。
他一把將宿陵拉入懷裏,緊緊地抱着,呼吸灑在頸側,像在確認懷裏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疼。”宿陵忍不住說,低眸看見地上碎開的芝麻酥。
抱着他的手臂鬆開了一些。
壁爐安靜地燃起燈,暖黃色鋪了一地。
宿陵陷在柔軟的沙發里,睡意朦朧間,手指撞上了桌角的終端。
那個紐扣終端沒有關閉,彈出了一段影像記錄。
是某個新聞台在十二年前的那件事之後搜集了一些珍貴的畫面,做成了紀念視頻。那些鏡頭時近時遠,最後定格在爆發的白光里。
宿陵由它循環播放着,起身時目光挪到了牆邊的書柜上。
那裏整齊地擺放着幾本詩集,尚未拆開。金色的懷錶壓在最上面,泛着淺淺的光。那或許,就是時間留下的痕迹。
“……結局真的不一樣嗎?”
宿陵回過頭,蕭淮硯不知何時站在了沙發后,望着他,和全息顯示屏的畫面。
他應該看過了無數遍。
宿陵放下懷錶,走到了沙發前面,又聽見他語氣不明地問:“為什麼?”
宿陵的膝蓋壓着沙發,手覆在蕭淮硯的手背。他微微仰頭,認真地朝他解釋:“契約原本會限制我進出星海,解除了契約之後,它接納了我。我是星海孕育而生的,無論過了多久都會回到那裏。”
宇宙深處藏着無數的秘密,有太多無法解釋的機緣。
但宿陵清楚的是——
“宇宙給了我第二次機會。”
“讓我……回家。”
他扶着沙發背的邊緣,想去觸碰蕭淮硯的臉。
卻被輕易捉住了手腕,一個滾燙的吻落在了眉心。然後纏綿着往下,將宿陵要說的話堵在了唇邊。
蕭淮硯親吻着他,像抱着一懷冰雪,壓抑着肆意的衝動。
宿陵勾着他的脖子,慢慢地回應。
他比以前高出了許多,肩寬背闊,俯身時將宿陵籠罩在影子裏,十足的壓迫氣息。
宿陵按捺了不自覺的警惕,由他抱了起來,沒有鬆開手。
到樓上時,蕭淮硯又遲疑了片刻。
“怎麼了?”宿陵抬手時被他抓住。
那雙桃花眼紅着,眸色低沉,壓抑着凶光,像盯着朝思暮想的獵物。
他的嗓音沙啞:“……我可能控制不了。”
“我會很過分。”
“可以。”宿陵輕聲說。
“你想怎麼過分都可以。”
……
宿陵感覺這一覺睡得很長,沒再有什麼夢,滿身滿心都被填滿了。是暖的。
唯獨好些天沒下過床。
到大雪停了,積雪開始融化,確實是極其過分了。
不過好在蕭淮硯半夜沒有再醒來抽煙了。他睡得很踏實,像從來沒有過那麼好的夢,夢深處也會餮足地抱緊宿陵。
像從來沒有失去過一樣。
晨光跳躍在毛茸茸的發梢之間,宿陵心裏痒痒的,揉了揉他的頭髮。
“你長大了。”他輕聲說。
蕭淮硯睜眼時好像也醒了一會兒,總之是聽清了。
“……嗯?”
狡黠的笑意掠過眼底。
“哪裏?”
宿陵眸色一怔,推拒變成了染上耳尖的粉紅。晨間的親吻變得漫長濃烈,漸漸變了調子。
今天天氣很好,奶茶在門口煮了珍珠,認真監督公共掃雪機械人工作。
……奇怪,不是說要出門嗎?今天可是每周一次的大掃除呢,上周都沒做。
家政機械人看了看二樓落下的窗帘,思考起了自己的工作安排。
作者有話要說:
奶茶:你們倒是舒服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