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指腹為婚(5)
這時,太陽升出山頂一丈多高了,一束溫暖的光芒射向大地,射向蓮花庵堂的舊址,射向正在觀看重建蓮花庵開工慶典的人群。
“真是好天氣呀!快來看呀!霞光萬道,蓬蓽生輝!”人群中不知是誰大聲說道。
“是呀!是呀!觀音菩薩顯靈了,連老天都來幫忙!蓮花庵今後更有發旺了。”陳江萬妻子陳顏氏更是大聲嚷道,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在這裏似的。這樣千載難逢的出頭露臉機會,這位名號“半片鑼”的家長妻子豈能輕易地讓給他人。
隨着喊聲,觀看慶典的人群不約而同地抬頭仰望,浩瀚的天空,湛藍湛藍,剛才火球般的太陽紅霞漸漸淡去;一朵彩雲,忽然從南飄來,一會兒長,一會兒短,變化不斷,彩雲飄到蓮花庵上空時突然停了下來,人們細細一看,這朵彩雲酷似一尊觀音佛相,忽隱忽現,栩栩如生。
“觀音菩薩現身了,快看呀!觀音菩薩顯靈了……”家長妻子陳顏氏,猶如撿到了一隻何首烏,手舞足蹈地喊着。霎時蓮花庵工地上沸騰起來了,人們興奮着。惠靜師太更是雙膝一併,“碰”的一聲跪在地上,一邊叩拜,一邊大聲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接着,眾人也仿效着師太一樣,跪地叩拜……
“良辰吉時到了,請木工師傅、泥工師傅準備好。”陳江萬說這話時,彷彿把嗓音提到了極限,以顯示出家長公的某種威嚴來。
“準備好了。”木工易旺丁、泥工陳增二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點爆竹,立庵門,開牆坑!”陳江萬一邊發出號令,一邊揮舞着雙手。
頓時,“噼……噼……啪……啪……,咚……咚……咚……”的大小爆竹聲、“阿彌陀佛”的祈福聲、“伏以!伏以”的喊彩聲,“好!好”的應彩聲匯成一片,響徹山谷,響徹田港。
藝匠造屋建廟都有次序排列的,元州一帶一般有“一木二泥三打石,鋸匠老弟斟酒吃”之說,寓意四匠中,木匠為第一大,泥匠次之,鋸匠排末位。有了這麼一個排序,那喊彩,座席等場面大都依此類推,木工坐大邊,為虎口之位,尊為最大。
第一首彩由木工易旺丁喊,第二段彩由陳增二喊。按照常理,兩匠各喊了一首彩后,這豎大門、開牆坑的儀式就算結束了。可木工易旺丁似乎興猶未盡,並沒有結束的意思。繼續喊着“伏以”的開頭語,放爆竹的人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今天的喊彩有“戲”,又趕快放起爆竹來。
只見易旺丁,雙手抓着一隻周身烏黑,頭冠艷紅的大公雞,對着剛立起來的庵門邊,一邊鞠躬叩首,一邊高聲喊道:伏以:
日出東方紫氣來,蓮花庵門朝南開;
豬形山下梵音繞,陳家莊上出英才;
觀音慈悲靈光顯,眾生安康無禍災;
萬民敬仰齊叩首,千燭映庵永不衰。
易旺丁喊完後向陳增二投去了挑戰的目光。心想,聽說陳增二拳腳功夫十分了得,並且早已聞名鄉里,泥工手藝也不錯,不知他的彩喊得怎麼樣?今天讓我試試看。
“好彩!好彩!”眾人從心底發出了讚歎聲。
陳增二也是有備而來的,雖然自己沒讀什麼書,沒有文化,但在這種場合豈能示弱,爆竹剛響完,他就接過大公雞,放開嗓門,大有蓋過易旺丁之勢。喊道:伏以:
蓮花庵堂四向方,八梁四柱中天窗;
前低后高亭角舞,左殿右寮齊昂揚;
如來布施太平年,觀音送來狀元郎;
信男善女心虔誠,庵陡神靈萬世昌。
“陳師傅,好彩!易師傅,再來!陳師傅再來!”眾人推波助瀾,巴不得兩人一直喊下去,多熱鬧啊!多好看呀!就這樣,陳增二,易旺丁又各喊了一段,眾人仍不罷休。如繼續比下去,不知還要喊幾段才能分出高低來。這時,只見惠靜師太站了出來,大聲地說:“阿彌陀佛,善哉。兩位師傅,藝高通天,才學八斗,都喊出了好彩,是我庵之福也,是我庵之幸也。今天的合彩,我看喊到這裏為止吧!下次上樑時再比高低,好不好?”
“今天高興,多喊了幾段,陳師傅,讓你見笑啦!”易旺丁邊說邊抱拳打拱。
“那裏,後生可畏!倒是兄長獻醜了,還望小弟多包涵!”陳增二一邊回應一邊做出同樣的打拱手勢。
二人對剛才的較勁彼此心中雖然有些不快,但內心卻對對方十分敬佩。尤其是陳增二對木工師傅易旺丁,更是敬佩有加,刮目相看。自己十五歲從師學藝,十八歲出師,二十多年來,經歷過無數這樣的場合,逢過許多對手,但像易旺丁這樣年輕的對手還是頭一個,要不是自己老練,今天非輸給他不可。此時,他不但不怨恨這個險些讓自己出盡洋相的木工,反而對這個木工產生了一份好感,忽然有了一種深交下去的想法。
木工易旺丁什麼來頭?從師何人?自己怎麼對他一點都不了解呢?陳增二問着自己。
原來木工易旺丁,家住易家坪村南端一個叫做台立上的小莊子裏,與陳家坊只有一港之隔,相距不過二里多路;今年三十齣頭,十五歲從師學藝,十八歲出道,二十歲時告別師傅獨當一面做手藝,造車做榨,雕龍畫像,樣樣精通,在四鄉八鄰小有名氣。只因兩人從事不同的手藝,常言說“隔行如隔山。”再加上兩人既不同族,又不同姓,無甚交集,相互不了解這是自然不過的事。
易旺丁也有同樣的想法,自己只知道陳增二武功了得,泥工手藝了得,卻不知道他的內才也這麼好。因此,通過剛才的喊彩,他對陳增二不免肅然起敬起來。
兩人對對方都有好感,接下來在重建蓮花庵堂的日子裏,一有空閑,他們倆便在一起聊天,從木工聊到泥工,從天南聊到地北,從家族聊到家庭,從過去聊到現在,從現在聊到將來,從爹娘聊到兒女,從男人聊到女人,越聊越投機,越聊越投緣,有一種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的感覺,幾個月下來,兩人便成了無話不談、無話不說的一對好朋友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工夫,就到了一九一八年冬的臘月二十四日。臘月廿四日,本是鄉下人的傳統小年。中午,惠靜師太吩咐弟子做了些素菜,留下陳增二和易旺丁等工匠師傅吃餐便飯,菜自然是大蒜辣椒,蘿蔔白菜等素菜。飯後,易旺丁一把拉着陳增二,神神秘秘地來到了庵后的那棵千年不衰的樟樹下說起了悄悄話。
“哎!老哥呀!告訴你一個秘密。”易旺丁把嘴貼近陳增二的耳朵小聲地說。
“兩個大男人,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非要這樣賊一般地躲着說。”陳增二見易旺丁像個女人,鬼鬼祟祟的,便大聲道。
“我不好意思說。”
“說吧!說吧!你一個這麼大的男人,有啥好害羞的嗎?”
“我妻子又有了。”
“你妻子又有了什麼?”
“哎呀!你怎麼就聽不明白人家說話呢?有了那個……那個……喜了!”
“啊!弟妹又懷上了,好,好,好呀!”陳增二連接喊了三個好呢。
原來易旺丁今年三十齣頭,早在二十多歲就成了家,可不知啥原因,妻子懷孕不久就流產了,而且還一而再,再而三地流,幾年下來,總共流掉了三個孩子,這種流產鄉下人俗稱之為習慣性流產。
“不知道這個能不能順利生下來嗎?”易旺丁又有些擔心地說道。
“怎麼會不能順利生下來呢?”陳增二並不知道他妻子流了幾次產,便不解地說。
見陳增二投來疑惑不解的眼神,易旺丁便一五一十地把原委說了出來。陳增二聽后笑了笑,然後用右手重重地拍了拍易旺丁的肩膀,完全以一種兄長的口氣說:“看來這回你得聽我的啦!”
“為何要聽你的,你認為你是神仙呀還是菩薩呀?”
“我既不是神仙也不是菩薩!我是過來人,這方面我比你更有經驗。”
“去你的!你比我大多少啊!不就是大八九歲嗎?還自誇過來人,還講有經驗,吹牛皮不要本錢,你就吹吧!”
“我不和你扯淡,我是認真的。”這時陳增二收起了笑容,一副十分嚴肅的樣子。
易旺丁見他一臉的嚴肅,並非在向他開玩笑,也就收起自己那個調皮樣。“好,你說吧。我聽你的就是了。”
“你還想不想要老婆肚子裏的孩子。”
“你不廢話嗎?我都三十齣頭了,再不要孩子那不絕代了嗎?”
“那我問你,你老婆懷上了,你還照樣和老婆那麼親親熱熱嗎?”
“那是當然,常言說得是:三十如虎,四十如狼,五十才如老牛犢上田墈。像我這個年齡的男人,恐怕難隔一兩夜就要來那麼一回呀!”
“你老婆肚子裏留不住孩子,死就死在你色癮太重了,你‘那方面’太厲害了,還好意思說每隔一二夜就要來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