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無限鏡屋
草間彌生藝術展從早上9:00開館到下午19:00閉館,阿靜站在門邊當門神已經將近10個小時了,腿腳酸麻的不行。特別是快到閉館的時候,來參觀的遊客已經不多了,阿靜靠着門邊休息着,看見房間裏一團槽的波點牆面、天花板和地板,只覺更加心煩。
反正也沒人阿靜掏出手機想摸摸魚,打開手機就發現上午搜索的“草間彌生”還在待機界面,於是便繼續看了下去:“1939年,草間彌生約10歲時,開始被大量幻覺困擾,因而時常有自殺企圖。她留有當時為母親畫的鉛筆畫,畫中就已充滿了小圓。”
“自殺?!藝術家果然在精神方面都…..”阿靜一邊瀏覽一邊想着。
“1954年,草間在其繪畫作品《花(D.S.P.S)》中曾說過‘某日我觀看着紅色桌布上的花紋,並開始在周圍尋找是不是有同樣的花紋,從天花板、窗戶、牆壁到屋子裏的各個角落,最後是我的身體、宇宙。在尋找的過程中,我感覺自己被磨滅、被無限大的時間與絕對的空間感不停旋轉着,我變的渺小而且微不足道。’”
“這倒和這波點房給人的感覺差不多,看來這就是她的風格啊。”阿靜實在站不動了,看着門邊慢慢蹲下。
“不到10歲時,草間彌生患有神經性視聽障礙,經常出現幻聽、幻視。她所看到的世界,矇著一個巨大的網,於是她不停地畫畫,試着用重複的圓點把自己的幻覺表現出來,無窮無盡的圓點和條紋,艷麗的花朵重疊成海洋,混淆了真實空間的存在,只有陣陣眩暈和不知身處何處的迷惑。草間用它們來改變固有的形式感,在事物之間刻意地製造連續性,來營造一種無限延伸的空間,置身其中的觀眾無法確定真實世界與幻境之間的邊界。”
“真實世界與幻境之間的邊界…是這樣的感覺嗎?”阿靜看着手機對自己發問。
“是什麼樣的感覺?”一個突然插入的男聲隨後說道。
阿靜猛地抬頭,發現就是早上那個叫她別盯着看的男孩。阿靜趕緊站起身來拍拍褲子,明顯慌亂的模樣回應道:“啊?什麼?”
男孩說:“把心裏想的話說出來讓人聽見,你也是第一個。”
阿靜聽這句話並不怎麼中聽,但是介於自己工作是服務遊客的角度也沒太理會他,轉而機械的地上貼紙說道:“還要再貼一遍嗎?”
“不了,這是出口。”男孩向前抬了抬下巴。尷尬的阿靜只得收回遞上貼紙的手,沒再回應他。
“不過,你知道‘無限鏡屋’在哪裏嗎?”明明已經向前抬腳準備出門的男孩突然向阿靜問道。
阿靜一天除了吃飯之外都呆在這個波點房了,哪裏知道什麼“無限鏡屋”:“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您到樓梯那裏問問引導員吧,戴着綠色工作牌的就是。”
“與其在這裏搜索草間,好奇真實世界與幻境之間是什麼感覺,還不如下了班去體驗一下,我的建議是,‘無限鏡屋’不錯。”
這種建議方式,阿靜倒是頭一次見,心中一萬次白眼已經翻過,但是表面還是假笑看着男孩說:“哦哦哦,好的~謝謝你的建議,出口一直往前走就是了~小心台階哈。”男孩沒再說什麼便走過阿靜離開了展館。
男孩走了沒多久就到了閉館的時間,阿靜和同行的小夥伴一同去中午的老地方吃了個晚飯。一天的工作好不容易結束了,大家都站得腰酸背痛的,終於有時間可以好好扯扯閑天,
聊聊八卦,同行的小夥伴們紛紛打開了關於今天藝術展的話匣子:
“我在二樓有個大球的那裏,是左靠靠不住,靠右球又倒,只能一直在那裏走來走去,感覺現在腿都不是我的了。”
“那你好慘,我在一樓守入口,還好有椅子可以坐哦,像你們這種一站站一天的,我肯定站不住。”
“但是這個日結工資高嘛,還包午餐和晚餐,比我們之前做的促銷、推廣什麼的不好的多?而且,這土豆紅燒肉還挺好吃的,哈哈哈哈。”
“這倒也是,而且藝術展、藝術展,我們也來陶冶一下情操嘛~哈哈哈哈”
阿靜咽下口中小夥伴誇讚的土豆紅燒肉,接過這句話:“但是你們不覺得這個藝術展看不懂嘛,我搜索了一下這個藝術家,她從小就有自殺傾向,出名的作品就是無限循環的概念,你看我負責的那個波點房,密密麻麻的全是波點,下午的時候我盯着看,超級不舒服。”
“啊?!藝術家果然都是瘋子啊!”
“對對對,我的那個展廳也是,密密麻麻全是花骨朵,好多大人都看不了,領着孩子就略過的,反正就是那種密集恐懼症的感覺。”
“有嗎?還好吧,我沒啥太大的感覺呢。今天我那個展廳有對母女就一直在那個球屋看來看去呀。說起這對母女才詭異呢,她們倆都穿着長長的紅色連衣裙,在展廳里逛來逛去,展廳里的鏡子玻璃球又無限投射她們兩個的身影,感覺整個展廳里每個角落都有兩個紅色的人,不經意瞥一眼還是挺可怕的。最詭異的是,那個女孩看上去挺外向,活奔亂跳的,但是那個媽媽卻不愛說話,一直靜悄悄的跟在後邊,真有點那幽靈鬼怪的樣子。”
紅裙子?母女?阿靜一聽自己也見過這兩人:“恩恩,那個媽媽說話超級小聲,氣若遊絲,對,氣若遊絲講的就是她這種聲音,要不是我那個展廳人少,我可能也聽不見。”
“你也有印象啊,是不是挺詭異的。而且那個媽媽還全程無表情,更像恐怖電影裏面的背後靈了!”
阿靜仔細回憶了一下,的確沒有在這個媽媽臉上看見過大幅度的表情變化,瞬間就帶入了同行小夥伴說的氛圍里,本就愛好恐怖、驚悚、靈異的阿靜對這對母女自然就極其的上心和好奇:“這種類型的藝術家,小孩一般接觸不到吧,帶着來看展的大人要麼不懂,純帶孩子來玩。要麼,就是喜歡這個展,可以來看的。我看那個媽媽的模樣,更像第二種,她對展里的東西都不好奇,就一副熟悉厭世的模樣。你說她會不會也和這個草間彌生一樣,有點…”
“我看上去也是,就像電視劇里那些個精神病人的狀態似的。”
“你們這麼一說,我在鏡屋裏也看見過她倆。那個媽媽在鏡子面前痴痴盯着看自己看了好久,但是因為她挺漂亮的,我就以為這是單純的愛美,現在感覺也有那麼一點詭異呢。”
阿靜想到了男孩說的“無限鏡屋”:“鏡屋?我看草間的成名作就是這個鏡屋嘞,這個展廳怎麼樣?迷幻不?密集恐懼不?”
“不啊,裏面的光影營造的很漂亮,一點都沒有你們說的那種不舒服啊,或者奇怪的感覺呢。”
阿靜沒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是嗎,那反正我們吃完還要收拾展廳,一會去看看唄,我們在這兒當了一天的志願者,還沒好好看過這個展呢,看過也不虧嘛~”
“好啊~”女孩子的話題很容易展開,也很容易轉移,阿靜他們的話題就這麼簡單的從那母女倆的事,改變成了逛展的事,但是兩件事阿靜都好奇,無論深入探究哪一件,阿靜都不虧。
晚飯過後,阿靜和同行的小夥伴按照工作人員的安排,開始從一樓收拾起展廳。在經歷過一樓的“花間屋”、“球鏡屋”、“油畫屋”之後,阿靜他們來到了二樓轉角上三樓的最後一個展廳“無限鏡屋”。前面收拾的展廳,無一例外的都是運用了大量撞色的波點和重複的圖形堆砌,在一些如畫框、花瓣等狹小的物品中集中體現,密集恐懼症的人恐怕無法長久待着。
但是,“無限鏡屋”從它的門頭就很不一樣。
“無限境屋”雖不像波點房那樣是個房間,但它用幾塊很大很大的黑布將開敞的展廳圍出了個封閉的空間,只在“無限鏡屋”的指示牌處留了個1人寬度的入口,遠遠看起來就像個高3米的大黑正方體。
阿靜掀開入口留出的黑布空隙,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些複雜顏色、重複密集的圖形,而且一個個用玻璃罩子罩住的吊飾燈泡,它們只兩種顏色,一黃一藍。它們在黑暗的空間裏錯亂的懸挂在空中,被空間裏同樣錯亂擺放的立式鏡子反射到四周的黑布上,星星點點,斑斕璀璨。
“哇,好漂亮啊~”身旁另一個小夥伴掏出手機就準備假公濟私的拍上幾張照片。
可是阿靜卻被這“無限鏡屋”里的星光迷住,因為黑布包裹的原因,“無限鏡屋”里唯一的光源和能見度就只能依仗這些星光。鏡子裏、黑布上,還有自己的衣服上,每一處都是黃藍相間的星光,進入其中的人都看不見彼此阿靜明明就站在一面很大的立式鏡子前,但是卻看不清自己的模樣,僅能看見點點星光。這像什麼呢?像是抬頭看見過的夏夜天空,像是認知里銀河的真正模樣,只是這下並不是看客,自己也彷彿不再是自己,而是其中的一點星光,無念無想的徜徉在星光里,懸浮在黑夜上。
“這感覺就是真實與幻境之間的邊界嗎…好漂亮,-想讓人陷進去…”阿靜不自覺的伸出手想觸碰鏡中自己身上的星光,卻被身旁的小夥伴叫住:“誒,別碰,這些鏡子和燈泡一樣,都是用細線吊著的,碰的話很容易撞到其他的鏡子,今天就差點有人遭賠錢了的。”
阿靜一下清醒了過來,看見身旁小夥伴手機屏幕反射出的另一道光束,才驚覺自己差點就壞事了,趕緊退出了“無限鏡屋”。“又差點陷進去…”阿靜想起了那個男孩對自己說過的這句話。
阿靜走到“無限鏡屋”的展品名旁,看着上面的介紹:“‘無限鏡屋’,草間彌生成名作。草間運用迷離斑斕的光點,營造屬於不同人群的幻境。當黑暗隔離現實,你會選擇沉迷虛幻?還是退回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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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靜在嘎甲民宿的床上不禁感嘆道:“當時我也算退回真實了嘛,但現在卻因為‘夢境販賣機’,分不清真實和夢境了,阿良的事也是,我執着追求真相的心也是,這也算又‘陷進去’了吧……”
“什麼陷進去?”另一張床上本已睡着的阿瑤突然說道。
“啊?你還沒睡着嗎?”
“迷迷糊糊的聽見你在說什麼,還以為你在和我說話。”阿瑤轉過身朝向阿靜這邊,邊說邊閉上了眼睛。
“哎呀,沒有沒有,睡吧睡吧~晚安~”阿靜不好意思的也躺下了,不過心裏卻默默想着“哎,‘他’又說對了,把心裏想的直接就說出來的毛病,我從以前到現在就沒改過…‘他’總是這樣,從來都沒有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