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聖人的天平
一大早,除花魁外的眾女就被叫至主樓集合。
蘇瀾還在半夢半醒間。這一夢她變成了蝴蝶,蝴蝶此刻正停在草木上歇息,而不是剛一破繭,就要被鳥攆着飛起來…風佛柳動,蝴蝶欲飛,之桃一巴掌給她拍醒。
“你打死了我的蝴蝶。”
“我是在打醒你。”
蘇瀾揉揉眼睛。
“沒見着花魁姐姐?”
“睡傻了?被媽媽喊去了啊。”
之桃左顧右盼,踮起腳尖瞥一眼窗外的日晷:“怪了,今早不需要臨摹離石先生的畫作嗎?”
興許是宣讀夏訶子的事。
昨晚一夜無風,不知夏家小姐人找到了沒有…蘇瀾蹙眉凝望門邊,諫官家的小姐,不用猜也多半是家父直言不諱得罪了哪尊“神佛”,以己命換天下太平,卻招致自家苦難。
她向眾女打聽了不少夏枯草的事,據說此人不慕權威,幾拒升遷,乃是當朝右相的伯樂,理應是鐘鳴鼎食之家。
可神明哪兒能下地啊?要凈神明的腳,怎能直接把整尊神像搬下供台?悲哉悲哉,朝廷之大,卻容不下一張說真話的口舌。
這夏家小姐,她到底跟花魁說了什麼?夏燭金為人方正,自然不會與花魁有過接觸,可他家千金卻是花魁故交?
因言獲罪,這樣的人守不住不正,卻有效的秘密。
他們背後還有什麼牽線的人么?繞過阿正的夏枯草,連接着夏訶子與花魁?
她左思右想,越發覺得此事荒唐。
“別想耍什麼花樣。”
門外傳來陣鎖鏈噹啷的聲音,眾女不約而同安靜下來,齊刷刷的望向門邊。
鎖未必能困的住一隻想飛的鳥,只有人可以。
蘇瀾差點沒憋住笑,除了腳上的大鎖,你壓根從這姑娘身上看不出任何被壓迫的痕迹——夏訶子的眼裏滿是輕蔑。
她已不是昨天見到的那身破破爛爛的白衣了,如此簡傲絕俗的女子,裹着襲紅衣,多少有些違和感。
二媽推了夏訶子一把,那小個子蹦到台上,輕輕嗓子:“都看着!”
夏訶子輕聲冷笑,那老婆子渾身的毛兒頃刻炸起,一把狠拽了下手上的鎖鏈,女孩一個踉蹌。
“下面由老身宣讀聖人口諭!”二媽想啐口吐沫去捻開記在絹布上的話,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來不太合適,遂笨拙的把絹佈展開。
“還聖人口諭呢,多半是媽媽給她的轉述。”之桃小聲念道。
“所押之人為——罪臣夏燭金之女夏訶子,其父結黨抄斬,朝廷寬仁,恕其不死,今貶為賤籍,為我坊中紅倌人,希望爾等能知分寸。”
眾人聞之,好像時間停滯般愣了幾秒,一個清晰帶顫的女聲隨即從人群中響起。
“紅倌人?二媽怕是說錯了吧。”
小老太一言不發,台下隨即炸了鍋。
“這當真是聖人言?”
“聆星坊里什麼時候還要接收犯人了?”
“我坊中歷來只有清倌人!”
“閉嘴,閉嘴!諸位聽不懂什麼叫聖人言么?”二媽拿着那絹布啪啪抽了兩下面前欄杆上的玉蓮花,“聖人下令修築的聆星坊,則聆星坊里該有什麼沒有什麼,全聽聖人發落。”
眾歌女的情緒到了頂峰,可也只能閉口不言。一語禁千言,二媽好像不明這其中利害,興奮異常,只是對她來講,從未感受過如此權威的力量。
蘇瀾看向夏訶子,她知道眾女反應這麼大的原因。
好一個寬仁,好一個饒恕!
此事一出,聆星坊諸妓,便像踩在泥沼之上,雖不會馬上被世事淹沒,卻已失去了支持她們的大地。
清倌賣藝不賣身,紅倌人賣身又賣藝,可即便是以此來羞辱,甚至讓此地淪為尋常風月巷子也罷,重要的不是紅倌人,也不是所謂面子——這道聖旨很怪。
蘇瀾只感受到一陣危機。
她環視一周,沒猜錯,此刻諸妓,也還有停滯在紅倌人悲痛之中的,可相當一部分人的眼神已經變了。
天平的兩側,一端是需求,一端是忌憚。聆星坊不該攝政,更不應該成為重犯流放的載體,除非這諾大的機構,已是棄子身份。
一桿刀尖兒上頂起來的天平,一旦傾斜,必被萬箭穿心。
聆星坊不該是這樣的地方。要猜聖人的意思,是用最沉默的方式將夏家吞噬,還是退而求其次,以貶留人,借聆星坊緩衝,不至於讓夏家滅亡。
然而,紅倌人三字說明了一切。
聖人不顯得無情,夏訶子卻必須死。
聖人一句話,所有人都比夏家的仇家更想要了夏訶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