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樵夫
走過幾座山後,老人帶着師藍繞過山頭,上了一道坡,一間破舊的木屋出現在眼前。
師藍看到后突然興奮起來,快步跑到了前面,反倒開始拉着老人跑了。
好在老人是樵夫,常年在山林里行走,勉強能跟上。
“哎,丫頭,你慢點跑,別摔着了。”
木屋雖然破舊,卻比遇見的那兩個村子的房屋更讓師藍欣喜。
院落劈好的柴和木墩,屋檐下掛着的玉米辣椒,好多新事物師藍都衝上去摸了摸,甚至開心,一點也沒有自己同族被砍得四分五裂的意識。
窗紙破了洞,有香味從里飄出,師藍吸吸鼻子,好奇湊了過去,探眼往裏看,只見一個白髮的老婦人正在灶台前用扇子扇着火,香味是從她前邊的鍋里飄出的,師藍才明白當初自己鑽進的黑漆漆的洞口是用來做什麼的。
“老婆子,你快出來,看看我帶誰回來了。”
“誰呀,老頭子。這年頭還有誰會來這種荒草從事的地方,呀,好漂亮的小娃兒,老頭子,你從哪裏帶回來的娃兒啊。”
老婦人可樂壞了,手不知往哪放,在身上胡亂擦擦,想領着小丫頭進屋,卻發現這丫頭與一般小孩的不同,驚慌跑到白髮老人身邊,嘀嘀咕咕小聲說著話。
師藍本就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也不在意兩人,經不住好奇,直接小跑進了木屋。
“哎這,老頭子,你說這可咋辦才好啊。”看師藍進了木屋,老婦人更慌張了。
白髮老人嘆息,“我大概是知道什麼情況了,應該是哪戶大人家生了奇怪的小孩,經不住外人指指點點,才扔到這山上來的吧,不然你說,這麼精緻漂亮的娃兒,疼愛還來不及,誰捨得,哎。”
“那我們還要不要報官老爺那裏啊?”
“要得,剛才都是我瞎猜的,萬一真的是走丟了呢。你找羊仔小時候的衣服給她穿着,明兒我就帶她去縣裏官老爺報個案。”
咳嗽聲從廚房傳來,驚得二老趕忙跑進去看,這一看,老婦人頓時樂開了花。
只見一個小丫頭蹲在灶台前,學着老婦人先前的模樣,鼓着腮幫子吹風,被煙嗆着了還不放棄,甚是可愛。
老婦人覺得心都熔化了,想着這莫不是老天爺開了眼,在他們晚年將離世的時候,讓這麼個可愛小人兒來陪他們走過最後的歲月。
老婦人轉身,跑到一個陳舊的小木箱,翻找了好一會,才從箱底掏出幾件衣服。
紅肚兜,麻衣麻褲,還有一雙小布鞋,每一件都有着歲月的氣息,多少有着些補丁,唯獨紅肚兜除外,似用了上好的料子,老婦人有些不舍,但終究沒放回去。
“來,丫頭。看看這幾件衣服合不合身。”
師藍歪着腦袋,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睛睜大,蹦跳到老婦人身前,站筆直了身子,盯着衣服,好似又回到了無盡歲月中,小花籃在小木屋裏梳妝打扮。
“大師兄,小花籃。”師藍高興的說道,這是她入人世以來說的第二句話,第一句當然是那頗有威嚴的髒話。
“聽着不像官話,丫頭,這是你家鄉話嗎?”老婦人問道。
“老婆子你傻不傻,既然說的不是官話,又怎麼能聽懂我們說的話呢?當年你在將軍府陪大小姐讀書,有沒有聽出這是哪的話?”
“老了哪還記得那麼多啊,大小姐倒是應該知道,我可記得有一次大小姐說了些老先生都聽不懂的話,還說老先生學識不如大小姐,把老先生氣得鬍子都飄起來了。”
“你就誇吧,難不成我們還要去問大小姐認不認得?”
“哎喲,那可不敢拿這點小事去麻煩大小姐,明兒去城裏時,你找寫字先生問問。”
師藍聽不懂,看着二老開心,她也開心,搖頭晃腦,雖說看小花籃換過好多次衣服,還是不會怎麼穿衣服,畢竟還沒真的穿過。
山間溪流經過此處,老婦人牽着師藍的手去邊上,給她擦了擦身子,把水草都給摘掉,這才幫她把衣服給穿上。
衣服有些陳舊,可師藍不懂,只是覺得很高興,轉呀轉,險些摔倒,好在老婦人及時拉住。
師藍有時扯扯衣袖,有時拉拉衣領,沒走幾步,衣服又七扭八歪了,老婦人總是不厭其煩的幫她拉好,輕輕撫平褶皺。
回到木屋,白髮老人已經擺好飯菜了。
老婦人托着師藍,放到長條椅上,自己也在一旁落座,拿起筷子,順手夾了幾顆野菜放到師藍的碗裏。
稀粥上漂浮着菜葉,就好像,倒映着雲朵的水面落着葉。
“來,吃吧,雖說不比城裏的飯菜,但也是能填飽肚子的。”
師藍又歪了腦袋,看看老婦人,又看看自己的碗,忽然想起大師兄和小花籃也經常這樣,便嘗試着拿起筷子,有些笨拙,在碗裏掏了掏,似在用棒子趕着羊群般的米粒。
“不是這樣吃的。”老婦人把碗放到師藍的手裏,糾正了握筷的姿勢,然後端着自己的碗喝了幾口粥,夾了幾次菜。
師藍懂了,有模有樣的學着,第一口粥灌進口裏,如天降甘露,師藍高興的要手舞足蹈,好在老婦人雖老,卻也眼疾手快,急忙幫着端平了碗,免得濺得到處都是,浪費糧食。
不過倒是把白髮老人給樂壞了,被粥給嗆到,噴了幾許飯粒在地上。
喝了幾口,師藍也就習慣了,覺得和在河邊灌入的水也差不多。至於菜嘛,有些苦澀,不過師藍面不改色,也沒嚼,當水一樣喝進了肚子裏。
一旁的老人看到后,最後那一份尷尬才消散了。
慢慢的,小腹鼓了起來,師藍察覺了異常,伸手摸了摸肚子。
“吃飽了就先坐着休息一會吧。”老婦人揉了揉師藍的腦袋,捋着那青色的髮絲,眼中略有心疼,“老頭子,一會你給,嗯,丫頭編一頂草帽,免得明天進城裏招人指指點點的,順便也編雙草鞋,羊仔的布鞋給丫頭穿着有些大了。”
其實從長至膝蓋的衣服就可以看出,這套衣服是一點不合適了,不過二老家裏,也就這麼件小衣服了。
羊仔是男的,小時候可以就穿着肚兜,光着屁股四處亂跑,但師藍不一樣,老婦人覺得城裏的女孩不能這般生養,回憶里,她可沒記得大小姐有過那副模樣。
在快碰到小木屋形狀的發簪時,師藍立刻縮了頭,手擋在小木屋上,有些警惕的看着老婦人。
老婦人才意識到,訕訕一笑收回了手,收拾了碗筷進了廚房。
其實剛才要給師藍洗頭的時候已經發生過了一次了,對於這丫頭有些執拗,老婦人也不抱怨,覺得這對丫頭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自然也就理解了。
師藍看到老婦人起身,也跟着跳下了長條椅,卻也沒跟着進廚房。
廚房師藍已經去過了,反而對四周的東西更加感興趣,東翻一下,西翻一下。
白髮老人本高興看着的,可師藍不小心碰掉了一個小瓶后,可把老人嚇壞了,趕忙撿起,好在沒摔壞,心疼的吹了吹后才放好。
“這金瘡葯可貴着呢,還好還好,不然又要挨老婆子一頓罵了。哎,丫頭,跟阿爺來,阿爺教你編草鞋。”
師藍不懂,歪着頭,任由老人牽着走,走到了屋外。
編草帽草鞋,說難也不難,乾草在老人手裏靈巧的穿梭,沒多久就編好了。
可說簡單嘛,乾草到了師藍手裏,就成了一個繡球,當然要說是草團也是可以的。
縱使老人手巧,編得千姿百態,甚至編了好些小動物,可要師藍來編,幾十遍了還是一個球,怎麼學都學不會。
不過師藍還是開心的,可以戴帽子,可以穿草鞋,有了小動物陪伴,還可以一起踢球,不亦樂乎。
山裏間的夜晚來得很快,遠方的天空還亮着,山林卻已經陰沉下來了。
點燈是不可能的,老人家存的唯一一根蠟燭,是結婚時留下的,幾十年來都沒曾用過,如果不是老人記憶好,可能都不知道放哪了。
老人隨手撿了些柴,生了一小堆火,三人圍坐在火堆旁,看着火焰慢慢燃盡天邊的雲彩,整個天地黑下來,才滅了火,進了屋。
床鋪很小,師藍再擠上去,空間就更小了,二老只好側身睡着。
師藍躺在最裏邊,靠着窗,被老婦人抱在懷裏,山風很涼,這裏卻很暖,所以看不到星空也沒關係。
師藍望着窗外的漆黑,第一次知道,被抱着的感覺。
雞鳴很早,天還沒亮就驚擾了山間的寧靜。
二老很自然的起了床,可看到師藍剛起床就那般生龍活虎,還是有些驚奇的。
老婦人煮粥,白髮老人捆柴,而師藍在到處亂跑,卻也沒跑遠,喝過粥后,老人便背起了柴,牽着師藍的手下了山。
進城的路很遠,走的是一條小路,路過了很多個村莊,可對村裡人來說,乾柴到處都是,不會向老人購買,最多也只是看到后問候一下,不過今天,卻多了些往常聽不到的問候。
比如,“老喬啊,你哪撿來的閨女,生得真水靈”,又或者,“老喬啊,今天怎麼帶了個女娃兒,是帶去城裏相哪家的公子嗎?”
萬句不離他手中的小人兒,老人聽着也高興,一一答應,卻從不提去衙門報案的事,其間的小心思,他可不想別人懂了去。
這麼多親切的問候,營造了一種愉悅的氛圍,師藍一下子就不害怕人類了。